在旁边殿里的长老们透过水月镜看着这些弟子，也将他们说出来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其中性格最为豪迈的二长老将手边的酒壶一饮而尽，随后用衣袖擦了一把嘴角，回了句：“嘿，这些小崽子，真以为这里就他们了。”
“一点都不想着他师傅这个老人家。”
话虽如此，但二长老看起来并不老。
只有白发苍苍不知岁月几何。
童颜看起来不过十几岁，举手投足之间多的是少年意气风发。
只是他眼尾微垂，无边落寞渲染喧嚣。
夏浣娇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见他身上生出无边孤寂，嘴里呢喃一句：“若是师弟在，就好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声音仿佛都归于宁静。
天上繁星闪烁，水月镜是热闹的弟子，只有在大殿里的长老们不言不语。
这次对抗，剑宗其实是损失最多的宗门，只是他们什么都没有说，独自舔舐伤口。
二长老的师弟，就是此次不幸陨落的修士之一。
是剑宗藏书阁的看门长老，平日里就喜欢和年轻弟子打趣，时不时指点一下他们的修为，以及看不懂的藏书。
“他最喜欢热闹了。”
二长老声音里也不自觉带了些哽咽。
听起来让人的心都揪了起啦：“要是他在这里，一定会玩得比谁都开心。”
“说不定还会变得和他们一样，蹦蹦跳跳的。”
其他人没有打断二长老的话，知道这个时候要的就是宣泄。
将自己心中那些负面的情绪，都借着酒说出来。
因为他们都知道，以后这样美的风光，日后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见了。
弟子们很多都是第一次喝酒，他们也没有想过用灵力把这些酒给逼出体内。
只是一杯就倒，倒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过了好久，才有一声哭声响起，随后又是无数的哽咽声。
没有人会嘲笑这个时候的他们，只会沉浸在他们一起悲伤的情绪里不能自拔。
那些死去的人，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同门。
是他们一起长大，是一起日复一日修炼的同门！
就算修的是无情道，也知道所谓的无情，其实是对世间一切都一视同仁的无情。
而不是拔除自己感情的无情。
终于有人说出了第一句带着哭腔的话。
“你干嘛要帮我挡啊，今天的酒真的很好喝，你，你都喝不到了。”
其他人也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就开始自顾自地对着星星说话。
“你走得快，不知道你的剑是被我藏起来了，说好了一起垫底，你怎么可以自己先走？！”
“我们还说好今年下山历练，现在好了，只有我一个人去了。”
“大师兄实力恢复了，我们以后去其他宗门又可以挺起胸膛了，这样的好日子你可是享受不到了。”
“师姐，我，我学会你的招式了，你能不能醒过来教教我后面的……”
“师兄啊，我昨晚没有修炼到很晚，回到房间里时看见你的房间还亮着，以为是你回来了，结果我看见好多师弟都在帮你打扫卫生，我和他们一起，把你房间打扫干净了……”
“师妹你喜欢的胭脂水粉师姐托人去问了，下个月出最新的，师姐要第一个把它买下来送你。”
“师弟前些日子你想要的玄石我给你找到了，原本过些日子就能在你生辰的时候送给你了，结果你的剑和你一样碎了……”
夏浣娇听见他们的话，缓缓撇过头，似乎这样就能遮住自己通红的眼睛。
陆胤霄装作没有看见夏浣娇红了的眼睛，只是沉默地递上手帕。
这是夏浣娇的修行。
他无权干扰。
夏浣娇站起身离开这里，其他长老原本还想问问小掌门要去哪里，最后却被一直喝酒的萧策拦了下来。
他扬了扬下巴，那双看谁都深情的桃花眼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阴沉。
声音沙哑，像是许久未曾说话：“让她静静吧，别让她再憋着了。”
看着夏浣娇离开的方向，大家都收敛了自己想要跟上去的想法。
小掌门去的地方，是剑宗冢。
那里埋了很多陨落的前辈。
他们的朋友也葬在了那里。
剑宗冢并不阴森，只是今天晚上风有些大，把夏浣娇身上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陆胤霄一直跟在夏浣娇身边，绵绵的细雨打在他脸上，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明亮。
走上前，给夏浣娇撑了一把伞，却在低头的瞬间，看见了两滴清泪比雨水更先落下。
吧嗒一声，落在地上，落在心上。
让人感到痛不欲生。
夏浣娇知道二长老的师弟，是那位老顽童一样的长老。
他对自己很好。
会在休息日给自己带凡间的吃食，会给自己做好玩的玩具，会带着自己御剑飞行。
他不在意夏浣娇身体羸弱，把夏浣娇当成一个正常的人。
在他的眼中。
夏浣娇看到了真实的自己。
不是弱小的，也不是背负剑宗的自己。
是单纯的，名叫夏浣娇的个体。
只是从今往后，他再也不能言语，安静地躺在泥泞的土地里，再也不会从角落里变出一个漂亮的糕点放在夏浣娇面前，嘴里说着玩味的话：“小掌门今天胃口不好啊。”
“吃点甜糕？”
“山下又在过节，我带小掌门去看看？”
“山下可热闹了，小掌门不要不开心。”
不要不开心。
夏浣娇忽然抬头，一片叶子落在她的鼻尖，像是某人借着风在用那温柔的嗓音说着。
不要不开心。
眼泪混在雨水里，终于落成了心里的一股无法干涸的苦水。
它们在无人之时将会肆意疯长，在记忆里雕刻清楚，用恨意强调失去。
此仇注定不共戴天。
夏浣娇上前给前辈们上了香，她抬眼看着眼前的墓碑，嘴里说着。
“我发誓。”
“此仇不报，灭于天地！”
陆胤霄心里一颤，仿佛从夏浣娇现在还小小的身影上看见了那个在天界冷酷无情的战神。
她不懂情爱，不懂感情，却知道如何保全大多数生灵。
她站在众生面前，以一己之力抗下天道所下的惩罚。
她分明比那些自称神女自称爱苍生的神更加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