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这日。
江晚卿裹着一件厚厚的斗篷，踏着清早的薄霜，来到了主院。
梅氏刚用过早膳，正捧着暖炉看账，一见她进来，立刻放下手中之物，迎上前去。
握住她冰凉的手，心疼地嗔怪道，“有什么事，打发个丫头过来说一声便是，何苦自己顶着这大冷的天跑来跑去？瞧这手凉的！”
江晚卿任由梅氏拉着坐到暖炕上，顺势依偎进梅氏怀里。
抱着她的胳膊轻轻摇晃，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姨母，你看再有三日就是小年了，我该回江府了。”
梅氏眉头紧紧蹙起，“那里不回也罢，你说，你离府的这些时日，江怀凛不闻不问的，你那个大伯母更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你回去做什么？看他们的冷脸，受他们的闲气吗？”
梅氏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连忙改了话头，放缓了语气，“你就在侯府过年，姨母也能放心些，别回去了。”
江晚卿感受到梅氏话语里真切的疼惜与担忧，心中暖流涌动，““只是，年关将近，身为江家女儿，若连小年、除夕都不在府中，于礼不合，更会落人口实。”
她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冷芒，“况且……有些事，终究是要回去面对的。躲在这里，并非长久之计。”
梅氏看着外甥女低垂的侧脸，那沉静的轮廓下，似乎藏着远超她这个年纪的沉重与决心。
梅氏张了张嘴，最终无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只是，回去之后，万事小心！若受了委屈，或是身子不适，立刻差人来报，姨母亲自去接你回来！”
“嗯，晚儿记住了，谢谢姨母。”江晚卿乖巧地应下，将头轻轻靠在梅氏肩上，感受着这片刻的温暖与依靠。
*
江府，兰馨苑。
一别多日，红绡见了江晚卿，激动得眼圈都红了，忙前忙后地张罗，“姑娘！您可算回来了！路上冻着了吧？快暖暖手！想吃点什么？奴婢这就去厨房吩咐！”
江晚卿见她忙前忙后的，忍不住莞尔，“不急这一时半刻的，你也歇会儿。”
桑若在一旁笑着打趣，“红绡，你这股子热乎劲儿，当心把姑娘再给‘暖’跑了！”
屋内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连素来清冷的月白，唇角也难得地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就在这时，有丫鬟来报，“大老爷回来了。”
江晚卿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如同春水遇寒冰，停顿片刻，才淡淡开口，“去前头看看。”
话音刚落，又一名丫鬟几乎是跑着进来，“姑娘，大老爷来我们院子了。”
“知道了，退下吧。”江晚卿揉了揉发胀的额角。
两名丫鬟退出去不久。
一男子带着风霜残雪，步履匆匆地来到兰馨苑。
“夫君！你慢些！等等我啊！”一个裹得严实，气喘吁吁的女声紧随其后，正是余氏。
“姑娘，大老爷进了院子了。”月白透过窗棂看到那两道身影，低声禀报。
“嗯。”
江晚卿整理了下衣衫，深吸口气，在江怀仁进来的同时站起了身。
她眼带惊讶地福身，“大伯父？您何时回京的？怎地事先也没个消息？”
江怀仁却并未立刻答话。
一进门就在正堂内，四处巡视了一遍，才开口，“刚回，赶着过年。顺道……过来看看你，和你弟弟。”
江晚卿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依旧挂着温婉的笑意，“多谢大伯父远在千里之外还如此记挂，侄女和……弟弟，都很好。”
这时，余氏也终于赶了进来，气息还未喘匀，便抢着开口，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就是！你这人，都到家门口了还这么急吼吼的！
晚儿在府里，自有我日日照看着，她好不好，我能不知道吗？还用得着你巴巴地跑来问？”
江晚卿闻言，几乎要气笑了。
她微微歪头，清澈的眼眸直视余氏，“大伯母竟然说日日照看我？那我这些日子去了何处？可曾生病？”
余氏的脸“唰”地一下涨红，随即又转为难看的青白，像是被人当众狠狠掴了一巴掌。
她张了张嘴，试图辩解，“你不是进宫去给公主做伴读了，这公主都到了出嫁的年纪了，要的哪门子的伴读......”
“够了！你给我闭嘴！”江怀仁猛地侧身，对着余氏怒目而视，“孩子就在眼前，有什么我不能问她？要你多嘴！”
江晚卿冷眼瞧着，将江怀仁眼底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焦躁看得一清二楚。
她心中了然，面上却越发沉静，慢条斯理道，“大伯父大伯母，先坐下说话。”
又转头吩咐桑若，“去沏壶热茶来，再端些点心。”
江晚卿重新看向江怀仁，语气恭敬，“大伯父戍边辛劳，千里迢迢归来，竟还记挂着晚儿姐弟……这份心意，晚儿实在……受之有愧。”
江怀仁听着，略显烦躁地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强压的急躁，“那些虚礼就免了，你弟弟呢？怎么不见人？快抱出来让我瞧瞧！”
余氏也立刻附和，试图弥补刚才的失言，堆起笑容，“是啊是啊，那孩子可招人疼了，快抱出来让你大伯父看看，他可是念叨一路了！”
江晚卿轻叹一声，“唉，大伯父、大伯母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府里出了点小意外，弟弟他……受了些惊吓，又染了点风寒，身子是有些不适。”
“什么？惊吓？风寒？”江怀仁脸色骤然一变，浓眉紧锁。
那焦急几乎要冲破他刻意维持的沉稳，“好端端的在府里，怎么会受惊吓？请大夫看过了吗？药可对症？挪到哪里去了？快带我去看看！”
余氏看着江怀仁急切的样子，蹙眉道，“那么着急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的孩子！”
江怀仁心头猛地一凛，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脸上便迅速堆起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胡话！江家总算有了男丁，金贵得很！我这个做大伯的，难道不该多上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