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只金黄油亮的烧鹅昂首挺胸,寓意“家宅兴旺”;
肥硕的鲤鱼卧在碧绿的葱段间,象征“年年有余”;
圆滚滚的肉丸子堆成小山,是“团团圆圆”;翠生生的时蔬点缀其间,更有各色精致的点心拼盘,如同盛开的花朵。
仆妇们穿梭如织,还在不断地将热气腾腾的新菜端上桌。
外祖父高居主位,穿着簇新的赭色团花锦袍,精神矍铄,满面红光。
辛父与祁峰分坐左右,两人几杯温酒下肚,连日来舟车劳顿的疲惫早已不见踪影,正低声交谈着颍州与匀城的商贸人情,气氛融洽。
沈萍坐在辛父下首,正含笑看着辛兮瑶和祁怀鹤,眼神慈爱。
辛云舟则坐在祁怀鹤旁边,正眉飞色舞地跟祁星绘等几个祁家小辈讲述着军营里的趣事,引得他们阵阵惊呼和笑声。
辛久薇坐在辛兮瑶身侧,安静地品尝着面前一道清淡的汤羹,偶尔抬眸看看席间热闹的景象,沉静的眉眼在暖黄的烛光下也显得柔和了许多。
“开席!”外祖父中气十足地一声宣告,如同吹响了欢乐的号角。
席间顿时热闹非凡。辛云舟作为刚从军营归来的“主角”,再次成为话题中心。他端起酒杯,豪气干云地向外祖父、辛父、祁峰等长辈敬酒,感谢祁家对长姐和妹妹的照拂,言语间既有少年人的爽朗,也透出几分担当。外祖父乐呵呵地连声说好,辛父看着儿子,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慰。
“云舟啊,在军营里可还习惯?吃得消吗?”祁峰关切地问。
“大舅舅放心!”辛云舟拍着胸脯,声音洪亮,“吃得饱睡得香!就是操练苦了点,不过咱扛得住!您不知道,我们校尉说了,我这身板,天生就是当兵的好料子!”他夸张地比划着,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辛兮瑶细心地为父亲和兄长布菜,看着他们谈笑风生,听着满屋的欢声笑语,只觉得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幸福感填满。这是她期盼了多久的团圆啊!父亲在身边,兄长平安归来,妹妹安好,还有…她悄悄看了一眼身旁正低声与父亲说着什么的祁怀鹤,心尖仿佛被羽毛轻轻拂过,甜丝丝的。祁怀鹤似乎有所感应,转过头,对上她含羞带怯的目光,唇角勾起温柔的笑意,在桌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辛兮瑶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忙低下头,掩饰般地夹了一筷子菜,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
辛久薇将姐姐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中也为她高兴。她端起面前的甜酒酿,小口啜饮着。温热的、带着淡淡桂花香气的液体滑入喉中,带来一丝暖意。看着父亲和兄长开怀的笑脸,感受着祁府上下这份真挚的温暖,一种久违的、名为“家”的安宁感,如同温泉水般包裹着她。她甚至暂时放下了对京城那条毒蛇的警惕,让自己沉浸在这份难得的、纯粹的温馨之中。
守岁是年节的重头戏。酒足饭饱后,众人移步到宽敞温暖、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花厅暖阁。巨大的铜火盆里炭火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轻响,烘得整个屋子暖意融融。仆人们早已备好了各色干果蜜饯、瓜子花生,还有滚烫的杏仁茶和姜糖水。
辛云舟精力旺盛,拉着祁星绘和几个年纪相仿的祁家子弟,在暖阁角落铺开一张大棋盘,开始玩一种从军营里学来的、规则简单却厮杀激烈的行军棋,大呼小叫,热闹非凡。祁峰和辛父则陪着外祖父,一边品着上好的云雾茶,一边聊着古往今来的趣闻轶事,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沈萍和几位女眷围坐在一起,低声说着体己话,手上还不停地做着女红,给未出世的小辈缝制着红肚兜。
辛久薇也难得地放下了清冷,被辛兮瑶拉着,和祁星绘等几个年轻女孩一起玩起了“藏钩”、“解九连环”的游戏。她虽不似旁人那般嬉笑喧闹,但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淡淡的、放松的笑意,偶尔指点一下被难住的祁星绘,引来后者崇拜的目光。
子时将近,守岁的氛围达到了顶点。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放烟火了!”
众人纷纷涌向临湖的敞轩。敞轩三面垂着厚厚的棉帘以挡寒风,此刻只留面向湖心亭的一侧敞开。仆人们早已在开阔的庭院空地上准备好了各式各样的烟花。
辛云舟自告奋勇,抢过火折子,第一个冲了出去。他动作麻利地点燃引线,然后飞快地跑回敞轩廊下。
“咻——嘭!”
第一枚烟花拖着长长的光尾,呼啸着冲向墨蓝色的夜空,在最高点轰然炸开!瞬间,一朵巨大的、流光溢彩的金色菊花在夜幕中璀璨绽放!光芒四射,照亮了下方仰起的一张张充满惊叹和喜悦的脸庞。
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各色烟花争先恐后地窜上高空,争奇斗艳。银蛇狂舞,金雨倾盆,火树银花,彩蝶纷飞…绚烂的光华在深沉的夜幕上泼洒出最梦幻的色彩,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巨大的爆鸣声、孩子们兴奋的尖叫欢呼声、大人们的惊叹赞美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充满人间烟火气的除夕交响乐。
辛久薇倚着廊柱,仰头望着那不断绽放又瞬间消逝的璀璨光华。冰凉的夜风拂过她温热的脸颊,带来一丝清醒。在这极致的热闹喧嚣和视觉盛宴中,她的思绪却仿佛被那瞬间的光芒,拉扯回了遥远的颍州。
她想起了颍州别院那个冰冷的雨夜…雨水敲打着青瓦,寒意仿佛能沁入骨髓。摇曳的烛光下,那个男人俊美却偏执的脸,他滚烫的呼吸,他带着绝望和疯狂的占有…还有之后那个混乱的清晨,身体隐秘处的酸痛,空气中残留的暧昧气息,以及逃离时掌心攥紧的冰冷绝笔信…那些混乱、屈辱、挣扎和决绝的画面,如同烟花般在她脑海中炸开,带来一阵尖锐而隐秘的刺痛。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栏杆,指节微微泛白。眼前的烟火依旧绚烂,映在她清冷的眸子里,却仿佛隔了一层朦胧的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