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诗学的生命图景》
——论树科《日照江山》的民间叙事与光暗辩证法
文\/袖子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版图上,粤语方言写作始终保持着独特的文化肌理。树科这首《日照江山》以二十四行三节的结构,构筑起岭南乡村的光影寓言。诗歌通过\"热头\"(太阳)的升沉轨迹,展开生命经验的辩证叙事,其语言质地既延续了《诗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耕记忆,又暗合海德格尔\"此在\"的时间性存在哲学。
首节\"红铛铛\"与\"暖洋洋\"的叠词运用,令人想起《乐府诗集》\"日出东南隅\"的明快节奏。诗人将光拟人化为\"笑\"与\"跳\"的动态存在,这种通感手法与杜甫\"感时花溅泪\"的移情传统一脉相承。\"廿文廿舞\"的方言表述既指涉光线的跃动姿态,又暗含广府地区\"数字入诗\"的民间智慧。值得玩味的是\"冇阴凉\"的否定式结句,在狂欢化的日光叙事中埋下存在主义的伏笔——绝对光明反而消解了阴影的庇护功能。
第二节的黑暗叙事呈现惊人的视听蒙太奇。\"乌黢黢\"与\"黑鼆鼆\"的方言叠韵,较之韩愈《陆浑山火》\"黑如槊\"的书面语更具质感。诗人以\"细嘅哭,老啲叫\"的年龄对位法,构建起乡村夜间的生存图景。鸡鸭寮的意象选择颇具深意,既延续《豳风·七月》的农事书写传统,又将家禽的夜啼转化为存在困境的隐喻。这种明暗转换的戏剧性处理,令人想起伦勃朗绘画中的光暗辩证法。
末节的代际对话构成全诗的诗眼。\"爷爷太太\"的尊称系统保存着宗族社会的伦理密码,而\"懵盛盛\"的孙辈反应则暗示现代性对农耕智慧的消解。诗人以\"噈问\"(追问)与\"塞仔\"(傻孩子)的方言张力,完成对存在本质的朴素叩问。结句\"天光热头晒\"的循环逻辑,既呼应《周易》\"反复其道\"的宇宙观,又以粤语特有的音韵节奏,重构了海德格尔所谓\"在时间中绽放的存在\"。
这首方言诗的现代性在于:它通过\"红铛铛\/乌黢黢\"的色彩辩证法,解构了传统田园诗的浪漫想象。诗中光暗交替不仅是自然现象,更是生存境遇的隐喻装置。树科将广府童谣的\"口唇文化\"提升为存在之思,其\"热头\"意象既承续《楚辞》\"暾将出兮东方\"的太阳崇拜,又注入现代人对生存确定性的质疑。这种\"土俗性\"与\"哲理性\"的化合反应,恰是方言诗歌超越地域限制的美学密钥。
在技术理性和普通话霸权日益强盛的今天,《日照江山》的方言书写具有文化抵抗的意味。它证明真正的诗性语言永远生长在生活的毛细血管中,就像诗中那个既\"懵盛盛\"又执着追问的孙辈,在语言的晨曦与暮色间,守护着人类对光明的原始渴望。这种用最土俗的方言表达最普世情感的创作实践,或许正是现代汉语诗歌找回本真性的重要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