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之眼吞噬法则残骸的轰鸣尚未平息,一种更深沉、更诡异的寂静便如粘稠的墨汁般,在崩坏的天地间迅速弥漫开来。不是声音的消失,而是万物运转的“逻辑”本身,正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扭曲、打结。
墨九霄最先察觉到异样。刑天斧柄传来的不再是狂暴的能量冲击,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凝滞感。他试图抽回战斧,手臂的筋肉贲张,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斧刃却仿佛焊死在凝固的时空琥珀之中,纹丝不动。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视野所及,一切都陷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循环。
一队正在崩塌的青铜巨塔旁绝望奔逃的偃师,他们的脚步明明在向前迈动,身体却诡异地倒退回上一瞬间的位置,如同被倒放的皮影。奔跑,倒回,再奔跑,再倒回……每一次重复,他们脸上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都叠加一层更深的绝望,动作却僵硬如提线木偶。他们发出的无声嘶吼卡在喉咙里,形成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震荡着青铜碎屑的音波涟漪,这涟漪也在扩散与收缩间不断循环。
更远处,一头失控的、体长百丈的齿轮巨兽,正疯狂撕咬着另一头同样狂暴的金属傀儡龙。巨兽布满利齿的巨颚狠狠咬下,傀儡龙的颈部装甲应声碎裂,迸射出灼热的金属汁液。然而,下一刹那,碎裂的装甲瞬间复原如初,喷溅的金属汁液倒流回伤口,巨兽的利齿则诡异地从复原的装甲中“拔出”,回到了张口欲噬的前一刻。撕咬,复原,再撕咬,再复原……两头巨兽在永无止境的毁灭与重生中,发出无声的、凝固在时间片段里的咆哮,它们的金属躯体在反复的破坏与修复中,布满了新旧叠加的恐怖伤痕,关节处因过度磨损而迸射出炽白的火花。
天空坠落的法则碎片镜面,其下坠的轨迹也化作了首尾相接的扭曲圆环。一片燃烧着混沌火焰的巨大镜片,呼啸着砸向大地,在触及焦黑岩层的瞬间,却如同撞上无形的弹簧,以完全相同的轨迹和速度倒射回崩裂的天穹,然后在最高点再次开始坠落,周而复始。下坠,反弹,再下坠……构成一个悬浮在空中的、燃烧着毁灭火焰的死亡之环。
无数这样的死循环,如同瘟疫般在崩溃的现世中疯狂滋生、蔓延。青铜锁链绞缠着断臂的偃师,锁链收紧,骨骼碎裂声响起,下一刻锁链松弛,断臂复原,再收紧,再碎裂……喷发的熔岩柱刚刚冲起百丈,便瞬间凝固,接着如同倒流的瀑布般缩回地缝,然后再次喷发……崩裂的大地裂缝张开到极限,又猛地合拢,将坠入其中的残骸碾碎,随即再次张开,吐出复原的碎片,等待下一次吞噬……
这是因果的绞索。生灵的命轨——那本该向前流淌、充满无数可能性的生命之线,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扭曲、首尾焊接,打成了一个个封闭的、无法逃脱的死结。每一个循环,都是对存在本身最残酷的凌迟。绝望不再是情绪,而是刻入每一次重复动作中的冰冷现实。
墨九霄感到自己傀儡心的搏动也开始滞涩,每一次收缩舒张都带着沉重的阻力,仿佛泵送的不是能量,而是凝固的铅汞。他强行运转第九窍的微薄回溯之力,试图挣脱这凝固的因果泥沼,但每一次回溯的十秒,都像在粘稠的胶水中挣扎,消耗巨大,收效甚微。他目光扫过这片由无数绝望循环构成的炼狱,试图寻找这诡异现象的源头,寻找那无形巨手的蛛丝马迹。
就在此时,他看到了苏无音的虚影。
她依旧在行走,步伐依旧稳定,所过之处,星尘源质之花依旧倔强地绽放,撑开那三丈方圆的净土。然而,在这片净土之外,那无数扭曲、痛苦、首尾相接的因果死循环,其无形的“线头”,那决定循环起始与终结的“节点”,竟都诡异地、齐刷刷地指向了同一个地方——苏无音虚影那只微微抬起、似乎正要抚向虚空的左手!
并非指向她整个人,而是精准地聚焦在那只虚幻的左手上。无数条无形的、由凝固的因果与绝望构成的丝线,从每一个陷入死循环的生灵、每一件重复毁灭与重生的物体上延伸出来,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密密麻麻地缠绕、汇聚在那只素白、近乎透明的手掌周围,形成一团浓得化不开的、扭曲的光晕。仿佛那只手,就是这万千死循环唯一的锚点,是这绝望轮回的核心枢纽!
这景象让墨九霄感到彻骨的寒意。苏无音是定锚者,是混乱中唯一的稳定源,为何这吞噬一切的因果死劫,其节点竟会全部指向她?
就在这惊疑与寒意升腾的刹那,苏无音虚影那只被无数因果死线缠绕的左手,其模糊的掌心处,光影忽然一阵细微的波动。仿佛水面投入一颗石子,掌心区域的虚影变得比周围更加凝实了几分。
随即,一枚巴掌大小、造型古朴到近乎粗陋的青铜罗盘,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虚握的掌心之中!
这罗盘的出现,没有任何光芒,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安静得如同亘古以来就存在于那里。它的材质是那种最原始的、未经打磨的青铜,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墨绿色的铜锈,边缘甚至有些残缺和毛糙。盘面上没有复杂的星象刻度,只有寥寥数道深刻而古拙的直线沟壑,纵横交错,形成一个极其简单的“十”字分割。罗盘中心,一根同样布满铜锈的短小指针,如同沉睡般,静止不动。
然而,就是这枚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青铜罗盘的出现,让那些疯狂汇聚、缠绕在苏无音左手周围的因果死线,骤然一滞!仿佛遇到了某种天然的、更高层级的存在,那些代表着绝望循环的丝线,竟在这枚古老罗盘散发出的、无法言喻的沉静气息面前,显露出一丝本能的畏惧与凝滞。
墨九霄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枚罗盘。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悸动,从他那颗由无数精密齿轮与星尘核心构成的傀儡心中传递出来。这悸动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共鸣,仿佛沉睡的琴弦被遥远的钟声唤醒。罗盘中心那根静止的锈蚀指针,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震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