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林宇一行人已站在无妄渊的山坳里。
山风掠过松枝,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远处鸟鸣稀疏,像是被雾气压低了嗓音。
林宇鼻尖萦绕着湿润泥土的气息,夹杂着苔藓特有的腥涩。
地图上的红点对应着半崖处一块青石板,石板边缘爬满暗绿苔藓,被露水浸得发亮,泛出幽冷的光泽。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雾珠,指尖残留凉意,指节叩了叩石板——闷响过后,石缝里渗出几缕细尘,露出下方隐约的刻痕:“命锁·心缚”。
“和我铜片上的纹路……”白芷从怀里摸出那枚半掌大的铜片,指尖拂过边缘的云雷纹,金属在月光下泛着微蓝的冷光。
“凹槽形状应该吻合。”她腕上的伤还裹着帕子,在晨光中透出淡淡的血色,却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黎九的透骨钉在掌心转了个圈,另一只手按上腰间短刀:“我守着周围。”话音未落人已跃上旁边树杈,枝叶簌簌响,只留个深灰衣角在雾里忽隐忽现,空气中留下一丝铁锈味。
玄音的琴盒“咔嗒”打开,琴弦在晨风中轻颤:“有动静我能觉察。”她抱琴站在林宇左后方,发间银铃随着呼吸轻响,倒比任何警戒都让人安心。
那铃声清脆却不刺耳,仿佛能穿透雾气,安抚人心。
墨离始终没说话。
他站在最外侧,断剑的剑柄在掌心压出红印——自拿到地图起,他的背就绷得像张满弓,此刻忽然抬了抬下巴:“动手吧。”
林宇看向白芷。
她睫毛轻颤,铜片在指缝间泛着冷光。
当铜片对准凹槽的刹那,他听见她喉间极轻的吸气声,像怕惊醒什么沉睡的巨兽。
“咔”的一声轻响,铜片严丝合缝嵌进石槽,整座山壁突然发出沉雷般的轰鸣。
青石板缓缓下沉,露出下方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陈腐气息涌出来,混着铁锈味和某种说不清的粘稠感,直往人喉咙里钻,像是从地底深处吐出的叹息。
玄音的琴突然发出破音,她皱了皱眉:“像……无数人在哭。”声音空灵而遥远,仿佛来自幽冥深处。
林宇摸出火折子晃亮。
火光映进洞的刹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哪是古墓?
分明是座被凝固的命运剧场。
四壁爬满银白丝线,每根线都泛着幽光,末端系着拇指大的玉片,悬浮在半空中。
最近的那片玉上刻着“陈阿牛·农”,再近些的是“苏婉·医”,林宇瞳孔骤缩——苏婉是南宋那世他妻子的名字。
他伸手想触碰,却又缩回,指尖微微颤抖,胸口翻涌起一阵酸涩。
白芷伸手碰了碰最近的丝线。
指尖刚触到银线,她突然踉跄一步,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林宇忙扶住她,就见她睫毛剧烈颤动,像是被什么画面强行灌入脑海:“他想读书,可线扯着他的脚;她想悬壶,线勒住她的手……他们连求死都要按线走。”她嗓音发颤,“这哪是命锁?是有人拿这些线,把活人当傀儡。”
玄音的琴突然响了。
她也不调弦,指尖直接扫过琴弦,清越琴音撞在石壁上,震得银线嗡嗡共鸣。
林宇看见几缕丝线开始松动,玉片上的字迹模糊了一瞬——可下一刻,整座墓室剧烈震动。
悬着的玉片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脆响,最中央的地面裂开道缝,涌出一团灰雾。
灰雾凝聚成虚影,是个穿着古袍的男人,面容却像被揉皱的纸,每道皱纹里都渗着黑血:“解不开的。”他的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命锁锁的是人心执念,除非有人愿替这些执念受罚——”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墨离身上,“就像当年那个说要‘以命断命’的傻子。”
墨离的手突然按上胸口。
林宇看见他脖颈青筋暴起,喉结动了动,像是被什么记忆掐住了喉咙。
“命门说过,命锁是为了平衡。”他的声音发涩,却越说越响,“可平衡若要拿千万人自由换……那这平衡,不要也罢!”话音未落,他已从怀中摸出枚朱红符咒,符咒上的命纹正泛着灼人的光——那是命门禁术,以命为引。
“墨离!”林宇扑过去攥住他手腕。
符咒的热力透过布料烫得他生疼,可他更怕看见同伴眼里那股赴死的狠劲。
他想起前晚在洞穴里,老者摸着断剑说“我徒弟也说过这话”;想起触碑时那些哭嚎的脸,想起闽越国公主囚父驱兄时眼里的空洞——他忽然明白,这些轮回里的挣扎,何尝不是命锁在逼他们“替”?
“还有别的办法!”他吼出声,声音撞在石壁上激起回音。
手指下意识摸向怀中,触到那个温热的护身符——是云中鹤走前塞给他的,说“关键时能护道”。
林宇没多想,扯出护身符就按在中央的石缝上。
护身符刚贴上石壁,整座墓室突然亮如白昼。
林宇眼前闪过无数碎片:南宋医师跪在瘟疫里的手,明朝画师被撕碎的画稿,民国歌女染血的旗袍……然后是更清晰的画面:被丝线扯住的农子松开了脚,被勒住手的医女抬起了腕,他们的身影渐渐与玉片上的字迹重叠,银线“噼啪”断裂。
虚影发出刺耳的尖叫,灰雾开始消散:“你以为这样就能……”话没说完就散作飞尘。
玄音的琴音突然转柔,像春风化雪,剩下的银线开始缓缓流动,玉片上的字迹变成了模糊的“?”。
白芷扶住石壁,终于露出笑:“线活了。”
黎九从洞外跳进来,发梢还沾着雾水:“外头的山雀突然不叫了,像是……在等什么。”
墨离低头看手中未燃的符咒,突然用力攥成纸团。
他抬头时,眼里的阴云散了些:“那傻子徒弟,该是你前几世的?”
林宇没回答。
他望着重新流动的银线,喉咙发紧——那些被锁死的人生,终于能自己写剧本了。
“该走了。”玄音收琴入盒,琴弦还在轻轻颤动,像是在哼一首没唱完的歌。
众人往洞外走时,林宇落在最后。
他回头望了眼逐渐恢复平静的墓室,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
他脚步一顿,抬头就见洞顶的石缝里渗出些许金光,像极了那天他在修复室触到古画时,灵魂里涌过的那道光。
“走啊!”黎九在洞口喊他。
林宇应了声,加快脚步。
可刚踏出墓门,山风突然卷着松涛灌进来,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
他下意识摸向怀里——地图还在,护身符却不见了,只余一道淡金色的印记,像朵刚绽放的花。
远处的群山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沉睡中缓缓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