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的住所再次更换,变成了汴州府衙。
门楣上的牌匾都来不及重新刻制,便将府衙原来的牌子翻转过来,在背面用红笔写下“大帅署”三个大字。
乍看上去略显滑稽,但却无人敢因这块招牌,而质疑里面那位大帅的权威!
“先生请喝茶!”
惜月提着茶水进来,苏如兰亲手为张守义沏上。
“好。”张守义乐呵呵地应道。
整个大帅署后院,除了李佑夫妻之外,只有张守义跟着搬了进来。
这位老先生无儿无女,不仅是李佑的老师,更如同李佑的义父,自起事以来便一直与李佑住在同一屋檐下。
李佑轻轻吹着茶沫,惬意地靠在椅子上,享受着深秋夕阳的余晖,悠然地品着茶。
苏如兰忽然说道:“先生年不过五旬,身边仅有一女佣照料,何不再娶一房妻室,也好有个贴心人照应?”
张守义摇头拒绝:“我这老迈之躯,就不要再拖累旁人了。”
李佑突然放下茶杯,说道:“有些冥顽不灵的地主,执意举兵对抗分田。抄家之后,家中还留有一些孩童。不如从中挑选一个两三岁的幼童,先生收养他,也好延续张家香火。”
“这个嘛……”张守义不禁有些心动。
他此前一心扑在造反大业上,并无其他杂念。如今造反事业逐渐走上正轨,虽没有再娶妻成家的想法,却也期望能有个子嗣——张守义全家皆死于北蛮之手。
李佑见状笑道:“那就这么定了,选一个聪明伶俐的幼童,再请一位奶妈来悉心照料。”
“如此……也好。”张守义心中欢喜,已然开始琢磨着给孩子取个好名字。
待张守义高兴过后,李佑话锋一转,问道:“关于城市混混一事,诸多智囊都来信商议,各执一词,难以达成共识。先生对此究竟有何看法?”
“还能有什么看法?如今根本无田可分,”张守义说道,“况且许多游民已在县城繁衍数代,早就不懂如何种田了。我赞同萧焕的提议,可以设立两种户籍,一种为乡村户籍,一种为城镇户籍。”
李佑被这件事搞得头疼不已,他实在想不出什么良策,麾下的智囊们同样如此。
好在目前还不用过于着急,因为汴州府城的游民,去年冬天就有大量投身军旅,跟着李佑下乡分田。这导致城市劳工短缺,找活变得更容易,报酬也有所提高。就连摆摊卖货的小贩,也因竞争者减少,生意比以前更加红火。
陈留县城的游民,许多被乡绅招募去守城,李佑攻城时曾许下承诺,给倒戈的士兵都分配田地。剩下的游民,在竞争者减少后,收入同样有所增加。
至于封丘县那边,县城没那么繁华,征召二百游民入伍,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游民问题。
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应对之策,只能尽量保障就业。
唐末时期,南方诸多城市遍布着各种帮会组织,究其根源,是失业人员过多,致使大量闲散青年加入帮会。
在国内争霸阶段,可以招募游民当兵,甚至吸纳混混入伍。但一次不能招募太多,需分散到各支部队,两三百人里掺杂几个,慢慢将混混兵同化。
至于日后统一全国之后,就把城市混混送去移民。
既然你们如此能打,那就先去琼州(海南)、东番(台湾),与岛上的土着争斗,仅这两个岛就能安置几百万人。
更不用说,还有那广袤无垠的海外土地!
闲聊一阵后,张守义突然问道:“林渊有消息吗?”
林渊,是张守义为其取的表字,在他心中,林渊就如同亲儿子一般。
“还没有,长安局势复杂,我只给了他几百贯钱。想要盘下店面,还得看有没有合适的空缺。”李佑笑着回答。
张守义有些不悦:“其实,可以将林渊调回来,不说担任知县,在大帅署担任文职也是可以的。”
李佑摇头道:“对于林兄,我另有重用。”
所谓的“重用”,无非是让林渊做情报头子。
张守义格外心疼林渊,更担心日后建国,情报头子容易被皇帝清算。
同时,张守义也想培养林渊,让他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别看如今仅有三县之地,内部却已有产生派系的端倪。
其一为元老派,即李佑从颍上带来的人,以及黄家镇及周边出身的官员。
其二为投诚派,即永阳镇及以东,主动献土的地主,还有被李佑俘虏的乡勇(李勉所部)。第二次大规模分地时,这些人中有不少成为基层官员。
其三为陈留派,即以李邦华为首,众多近期归附李佑的读书人。
当然,目前还未产生矛盾,更没有所谓的派系斗争,只是各自往来较为密切罢了。
这是政权发展的必然趋势,若想根除派系,除非李佑手下全是毫无思想的傀儡。
古往今来,中外的任何政权都难以例外。
送张守义回去休息后,李佑慢悠悠地散步返回。
惜月正在教训新来的佣工,似乎是哪里坏了规矩。如今李佑院中,佣工已增加到六人,这也算是给官员们定了个标准。
来自乡下的官员,进城之后难免讲究排场。
就拿李佑的军务秘书黄顺德来说,如今家中已聘请了五个佣工,不敢比李佑家招得更多。
“大帅,查清楚了。”萧焕进来汇报工作。
李佑问道:“情况如何?”
“简直让人哭笑不得。”萧焕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萧焕如今不仅是智囊,同时主管大帅署的廉政司,专门负责监督进城官员的腐败问题。
黄顺德只是将妻儿接来,家中便聘请五个佣工,很快就遭到举报。萧焕不敢擅自调查,毕竟黄顺德是李佑的秘书,于是特地前来请示。
“直说无妨。”李佑招呼萧焕坐下喝茶。
萧焕灌了一口茶水,说道:“黄顺德此人,极其好面子。但他俸禄有限,又不敢贪污受贿,根本请不起这么多佣工。于是他便请些短工回家,每天只做一两个时辰的杂活,对外却炫耀说自己家中有五个佣人。”
这算什么事儿,钟点工也能算佣人?
李佑摇头叹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必须得敲打他一番,否则日后地盘扩大,黄顺德必定会成为大贪污犯。
若敲打之后他仍不知收敛,那就只能另换秘书了。
李佑问道:“这一个月来,查处了多少人?”
萧焕答道:“七个。府城这边五个,陈留县城两个。乡下没多少油水可贪,城里的银子却不少。贪污最多的有六十多贯,最少的也有八贯。”
“通报三县,让所有人都知晓,”李佑吩咐道,“贪污受贿二十贯以上者,没收夫妻二人的土地。贪污者罚去山里烧石灰、烧木炭,责令其妻尽快改嫁!”
此规定看似极为不人道,不仅惩治贪污者本人,还让其妻子改嫁。
但实则又极为仁慈,并未追查其父母、兄弟和儿女。要知道,在古代,贪污往往动辄连坐,不仅家人要受罚,就连邻居也会遭殃。
李佑又说:“贪污十贯以下者,没收一亩地,降职处理。贪污十贯到二十贯者,没收两亩地,降职处理。”
李佑如今不缺人才,遍地都是识字的读书人,缺的只是真正愿意听话的可用之才。
萧焕说道:“通报三县之后,想必能有效遏制贪腐之风。”
苏如兰端着果脯走出来:“萧先生吃些零嘴。”
“多谢夫人!”萧焕连忙起身。
“快请坐。”苏如兰微笑着说道。
文武高层对这位夫人都极为敬重,不仅李佑毫无架子,夫人也同样大方得体。
苏如兰还在联络小红、小翠,为尚未成亲的高层人员,张罗着寻觅合适的对象。
苏如兰笑着说:“我听说,黄知县(黄顺甫)接手了一个和离案子?”
“也算不上和离,”萧焕解释道,“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妾室,经常遭到正妻虐待。前几日逃了出来,跑到县衙喊冤,还说想加入宣教团。”
苏如兰问道:“黄知县是如何判的?”
萧焕说道:“以违令蓄养家奴之罪,判罚大户五贯钱。不仅准许这小妾自立门户,还让大户赔偿小妾十贯白银。”
唐朝法律早有规定,平民若无特殊情况不得纳妾,只有年满四十且无子,为延续香火,才可合法纳妾一名。
即便是宗室也有规定,郡王(及世子)级别的,年满二十五岁且无子,才可合法纳妾两名。三十岁还无子嗣,郡王(及世子)可纳妾四名。作为郡王,四个妾便是上限。
李佑其实无需制定太多新规矩,严格依照唐朝律法治理即可。
他的地盘里没有宗室,也不承认唐朝官职,因此小妾只要愿意,到官府告状一告一个准。因为肯定全是非法纳妾!
告赢一个,必然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如今全城的大户,都不准小妾独自出门。
萧焕离开之后,苏如兰坐到李佑怀里,笑着问道:“你也不纳妾吗?”
“我怎能带头破坏规矩?”李佑反问道。
“那要是做了皇帝呢?”苏如兰又问。
李佑一时语塞,只能说:“到时候再说吧。”抛开皇帝个人喜好,三宫六院在某种程度上更像是政治任务。无非是广撒种,确保有继承人,从而极大提升国家的稳定程度。
甚至皇帝在无子的情况下,专宠某个后妃,都会遭到官员劝谏。
苏如兰轻抚小腹,嘀咕道:“同房都快半年了,怎么我还没怀上?”
“夫人莫急,”李佑贼兮兮地笑道,“今晚我必定加倍努力……”
“大帅!”
院外突然有人禀报。
苏如兰赶忙站起身,李佑也只能无奈叹气。
他规定官员五日一休,可自己却忙得无法休息,一个下午已经接见了好些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