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的京州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
露儿站在望月楼三楼的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玉簪子。
从清晨起,她的右眼皮就跳个不停,民间说这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她不信这些,但今天这个日子,容不得半点闪失。
“姑娘,水备好了。”小丫鬟在门外轻声唤道。
露儿回过神来,将簪子小心地插回发髻:“进来吧。”
两个粗使婆子抬着浴桶进来,热气腾腾的水面上飘着几片花瓣。
露儿褪去衣衫,踏入水中,温热的水包裹住她疲惫的身躯。
她闭着眼,任由小丫鬟为她擦洗,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今晚。
“听说今儿个赵大人要来?”小丫鬟一边为她梳发一边问。
露儿“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在望月楼,关于赵寒山的话题总是危险的。
这个表面儒雅的知府大人,背地里却有着令人胆寒的癖好——露儿手腕上的淤青至今未消,就是上次他留下的“纪念”。
“周师爷已经到了,正在前厅跟妈妈说话。”小丫鬟压低声音,“还带了好几个生面孔,看着怪吓人的。”
露儿的手指在水下微微蜷缩。
周师爷是赵寒山的左膀右臂,为人阴险狡诈,比他的主子更难对付。
今天他提前到来,还带了生人,莫非走漏了风声?
“你去告诉妈妈,我身子不适,要晚些时候才能见客。”露儿吩咐道,“再把我那件藕荷色的衫子拿来。”
小丫鬟应声退下。
露儿从浴桶中起身,水珠顺着她光洁的肌肤滚落。
她走到铜镜前,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眉眼如画,肤若凝脂,谁能想到这具美丽的皮囊下,藏着一个正在颤抖的灵魂?
她打开妆奁最底层,取出陈乐给的那个小瓷瓶。
瓶中是解药,必须在赵寒山来之前服下。
她犹豫片刻,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吞下,药味苦涩,让她皱了皱眉。
窗外传来一阵喧哗。
露儿撩开纱帘一角,看见几个身着皂衣的衙役正在望月楼周围巡视,腰间佩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这不是好兆头——往常赵寒山来寻欢作乐,从不会如此大张旗鼓。
难道计划暴露了?
露儿的心跳加速,手心沁出冷汗。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退缩已经太迟。
陈乐此刻可能已经在库房等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穿好藕荷色罗裙,特意选了件高领的,能遮住脖颈上的旧伤。
发髻挽得简单,只簪了那支青玉簪子。
妆也化得淡,看起来确实像抱恙的样子。
刚收拾停当,门外就传来老鸨尖细的嗓音:“露儿,周师爷要见你!”
露儿深吸一口气,捏了捏袖中的纸包——药还在。
她定了定神,应道:“这就来。”
前厅里,周师爷正端着茶盏细品。
他约莫四十出头,瘦削的脸上嵌着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看人时总带着几分审视。
见露儿进来,他放下茶盏,上下打量着她。
“听说姑娘身子不适?”周师爷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青石,沙哑刺耳。
露儿福了一福:“只是昨夜没睡好,不碍事的。”
周师爷起身,绕着她慢慢踱步:“大人今晚要来,姑娘可要打起精神。”
他突然伸手,捏住露儿的下巴,“这脸色确实不太好。”
露儿强忍着不适,没有躲闪。
她知道,任何反抗都会引起怀疑。
周师爷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盒:“大人赏你的,今晚戴上。”
露儿接过盒子,里面是一对翡翠耳坠,成色极佳。
但她知道,这不是赏赐,而是标记——赵寒山喜欢给他的“所有物”打上记号。
“多谢大人厚爱。”她低眉顺眼地道谢。
周师爷似乎满意了,转身对老鸨道:“今晚望月楼不接待其他客人,大人包场。”
说着扔出一袋银子,“让闲杂人等都清出去。”
老鸨接过钱袋,连连称是。
露儿却心头一紧——清场?那陈乐如何混进来?库房会不会也被搜查?
“对了。”周师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近日有个姓陈的公子常来找露儿姑娘?”
露儿后背一凉,面上却不露分毫:“是有位陈公子,江南来的丝绸商,前几日听了奴家的琴,赏了些银钱。”
周师爷眯起眼:“哦?他都问了你些什么?”
“不过是些风月闲话。”露儿故作羞涩,“说奴家琴技好,人又标致,想为奴家赎身呢。”
老鸨在一旁帮腔:“可不是嘛,那陈公子出手阔绰,前儿个一给就是一百两银票。”
周师爷冷笑一声:“告诉那位陈公子,露儿姑娘是赵大人的心头好,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
他转向露儿,“今晚别出什么岔子,否则……”
未尽之言比明说更令人胆寒。
露儿低头应是,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周师爷又交代了几句,便带着随从离开了。
老鸨送客回来,擦了擦额头的汗:“露儿啊,今晚你可要仔细些。我瞧周师爷话里有话,怕是要出事。”
露儿勉强一笑:“妈妈放心,我省得的。”
回到房中,露儿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床边。
情况比她预想的更糟——望月楼被清场,陈乐进不来,计划还引起了周师爷的怀疑。
现在该怎么办?
她望向窗外,日头已经西斜。
如果陈乐已经在库房,他一定也察觉到了异常。
他会放弃计划吗?还是会铤而走险?
露儿咬咬牙,从枕下取出那把蓝色匕首,藏在裙腰暗袋里。
如果今晚事败,她宁可自我了断,也不要再受赵寒山的折磨。
天色渐暗,望月楼里的灯笼一盏盏亮起,却没了往日的热闹。
龟奴们奉命清场,姑娘们都被关在各自房中,整座楼安静得诡异。
露儿坐在梳妆台前,最后一次检查妆容。
镜中的女子美得惊心,眼中却藏着决绝。
她戴上那对翡翠耳坠,冰凉的触感像是毒蛇的信子。
“露儿姑娘,大人到了。”门外传来龟奴的声音。
露儿深吸一口气,拿起早已备好的酒壶——里面已经下了药。
她推开门,走向那个可能改变她命运的房间,或者说,走向那个可能终结她生命的陷阱。
走廊尽头,天字三号房的门半开着,隐约可见里面晃动的烛光。
露儿调整呼吸,挂上那个练习了千百次的完美笑容,抬脚迈过了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