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山看着那干部模样的男人攥着自行车票跟售货员磨了半晌。
末了还是被那句“县委提走了”怼得没脾气,最后只能悻悻然离开。
柜台里的辫子姑娘刚端起搪瓷缸子抿了口茶,眼皮往陈青山这边一撩。
见他棉袄袖口打补丁,嘴角就撇出个不屑的弧度:“你们俩要啥?”
“自行车。”
陈青山有些犹豫要不要说,但来都来了,他也不想白跑一趟。
“没长耳朵?”
哪知那姑娘把茶缸往柜台“砰”地一磕,上下打量着两人。
“刚说完这月就五辆,早没了!”
陈青山听出她语气的不耐烦,“同志您受累看看,我这票证写了来咱这儿,过了这个月就……”
“都说了没有!”
话没说完,就被姑娘不耐烦的打断。
“你们是听不懂还是怎么?不认识字儿用得听得懂话吧?再说了,就你们这身打扮,我看也不像是能买得起自行车的主。”
陈青山这才听出她的意思,脸色陡然一沉,语气也不像之前那般客气。
“同志,你这话什么意思?没货就说没货,瞅人下菜碟算啥本事?”
“嘿,你还敢顶嘴?”
姑娘拔高了嗓门,“乡下来的懂个啥?这自行车是一般人能买的?怕你们摸脏了!”
“我买不买得起,跟你有啥关系?倒是你这态度,配得上‘为人民服务’这几个字?”
见这边吵了起来,周围排队的人全扭过头,看热闹的人扯着嗓子喊:“跟售货员吵啥哟,人家手里攥着票证呢!”
铁蛋急得直拽陈青山衣角,生怕闹起来被人轰出去。
正吵得不可开交,里间走出个系蓝围裙的大婶儿,花白头发用卡子别着。
见姑娘叉着腰跟顾客对峙,赶紧走了过来:“小梅!咋跟同志说话呢?”
被称作小梅的姑娘还在嘟囔:“妈,你看他们……”
“看什么!没看多忙,大伙都急呢,你还有空吵架!”
大婶儿把她往旁边推,转脸对着陈青山时就堆起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
“同志别生气,孩子年轻不懂事。大过年的,想买啥跟我说。”
陈青山见她语气温和,脸色稍缓:“我们想买辆自行车。”
大婶儿闻言,叹了口气:“可不巧嘛,就剩样品车了,还是带瑕疵的。你也听见了,临近年关,紧俏货早被抢光了。”
“这样啊……”陈青山捏了捏兜里的票证,叹气道,“主要我的票写着就本月有效,要是买不着,怕是就这么作废了。”
大婶儿闻言,出于好心道:“是吗?你拿来让我看看。”
陈青山从贴胸的布兜里掏出粉连纸,交给对方。
她接过票证打量了一眼,眼神突然变了。
粉连纸边角的县供销社圆戳红得发亮,尤其看到票证右上角用钢笔写着的“特供”小字。
她脸上的笑纹瞬间僵住,猛地抬头看向陈青山,眼神从和善变成了惊疑:“同志,这票是哪儿来的?”
陈青山瞅着对方突然变了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
他总不能说这票是从黑市淘来的,刘德财从哪儿弄来的也没跟他说来历。
陈青山有些心虚,“怎么?这票……有问题?”
“有问题!问题可大了!”
大婶儿慌忙把票证双手递回去,围裙在手上搓了又搓,声音都低了八度。
“哎呦,您咋不早说呢!这票是县委王主任特批的机动名额,全月就两张!”
“刘股长今早特意交代过,说要来提车,原来就是你啊!”
“稍等!车子就在在仓库呢,我这就带您去!”
大婶儿扭头冲旁边的姑娘喊,“小梅!别愣着了!快去把仓库里那辆没拆封的‘飞鸽’推出来!就靠墙角盖着红布的那辆!”
姑娘却愣在原地,诧异的看着陈青山,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儿。
直到她娘又催她一遍,这才猛的反应过来。
就连陈青山本人对这情况这是一头雾水。
这票咋还跟县委主任扯上关系了?
刚才那干部模样的人磨破嘴皮子都没提到的“特批名额”,咋就跑到自己手里了?
陈青山看着手里的票证,想起了刘德财的脸,心里那点疑窦越扩越大。
“青山哥,他们说的刘股长……不会就是刘德财吧?”铁蛋问。
陈青山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但肯定跟他脱不了关系。”
仓库里堆着不少木箱,小梅姑娘掀开个写着“飞鸽牌自行车”的木箱,露出辆锃亮的大黑色自行车,车把上还缠着红绸子。
当锃亮的黑色“飞鸽”往柜台前一摆,周围排队的人“嗡”地议论开了。
刚才喊看热闹的人赶紧往前提了提布兜,眼神里的轻视全变成了好奇。
那位热情的售货员大婶儿掏出块蓝布对着本就干净的自行车擦了又擦,才对陈青山说:“同志,您验验车?这可是最新款的加重型,带后货架,驮两百斤山货都没问题!”
铁蛋看着电镀的车架,感觉跟做梦似的。
陈青山只是接过钢笔在领货单上签了字。
他签字的同时,大婶儿踮着脚凑在旁边:“同志,签完字得去派出所盖钢印,就在隔壁胡同口,可别忘了。”
“劳您费心。”
陈青山把笔帽扣上,将单子推回去,“还没请教您贵姓?”
“哎,我姓窦,窦娥的窦,名儿叫蓝。”
窦蓝笑得眼角皱纹挤成核桃,回头指了指还在发愣的窦梅,“这是我家丫头窦梅,不懂事,您多担待。”
窦梅低头抠着围裙绳结不吭声。
“我叫陈青山,”他指了指旁边的铁蛋,“这是我兄弟王铁蛋。”
铁蛋慌忙点头。
窦蓝搓着手问:“陈同志,提了自行车,还想买点啥不?咱这儿新到了上海产的雪花膏,你看要不?”
陈青山闻言,目光落在旁边木架上挂着的军大衣上。
从进门他就盯上了这东西。
深绿色的呢子大衣裹着塑料薄膜,铜纽扣在灯泡下闪着冷光,衣领上的毛领结结实实。
“那件军大衣,咋卖?”
窦蓝踮脚瞅了瞅标价牌:“哦,那件是部队仓库调过来的库存,带票六十块一件。”
她特意加重了“带票”俩字,生怕陈青山嫌贵。
周围排队的人“嘶”地吸了口凉气。
六十块,够买半头猪了!
铁蛋更是惊得差点咬掉舌头,青山哥平时连烟都舍不得抽整根的,咋?突然要买军大衣?
“来三件。”
陈青山掏出钱,在柜台上摊开,票子和工业券码得整整齐齐。
他数出十八张五元大团结,又摸出六张十市尺的布票,“不用找了。”
他瞥了眼窦梅,嘴角似笑非笑,“以后我穿这衣服进城,该不会再被人当成乡巴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