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行驶在通往公社的土路上。
陈青山坐在副驾驶位上,高大的身躯随着车身晃动,目光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冬日萧索的田野。
“大山哥,”
陈青山转头看向身边专注开车的高大山,打破了单调的引擎声。
“看你最近跟我姐走挺近,处得不错啊?啥时候请我喝喜酒?”
高大山黝黑的脸颊瞬间泛起一层不易察觉的红晕。
他嘿嘿笑了两声,语气不再像以前那样避讳:“快了快了!就今年!等开春忙完春播,抽个农闲的空档,挑个好日子就办!”
片刻沉默后,高大山的声音低沉下来。
“青山,说真的……要不是你,我……我真不知道自己啥时候才有这份胆子。”
“以前总觉得自己配不上雪梅,要不是你点醒我,又……又帮我把那些个糟心事彻底了结了,我可能……就真错过了……”
陈青山闻言,心中也是一暖。
能看到大姐找到归宿,姐夫又是高大山这样可靠踏实的人,他心里也是由衷的高兴。
之前的烦闷暂时被这份欣慰取代。
他爽朗一笑,拍了拍高大山的肩膀:“说这些干啥!我姐能过上好日子,比啥都强!”
“那咱可说好了,到时候喜酒,我可得敞开了喝,你得多准备几坛子!”
“哈哈哈!管够!管够!”
高大山也大笑起来,沉闷的拖拉机驾驶室里洋溢着轻松愉快的氛围。
拖拉机一路轰鸣,终于抵达了公社大院。
院子内外比平时热闹了许多,停着几辆牛车、驴车,还有几台各生产队的拖拉机。
穿着蓝色干部服或者打着补丁棉袄的人们进进出出。
高大山停好车,和陈青山跳了下来。
“知青们住的地方公社给安排了,就在大院里腾出来的两间空屋,男一间女一间,挤是挤了点,暂时先凑合。”
“吃饭嘛,暂时跟着公社食堂吃,以后下到咱屯,就在咱大队食堂搭伙。”
高大山一边领着陈青山往里面走,一边介绍着基本情况。
“上头让他们来,主要是支援农村建设,学农、扎根农村,说白了,就是下来干活,接受锻炼。”
“听说是响应上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
“都是些半大的学生娃,城里长大的,细皮嫩肉,也不知道能顶多大用……”
陈青山点点头。
对这个时代背景他自然清楚,这时候知青下乡虽已开始,但规模远不如几年后那般浩大,政策也尚在探索阶段。
这些城市青年带着憧憬或茫然来到陌生的农村,未来的路还很长。
刚走进公社办公的那排平房前的小空地,就看到了熟人。
书记马保国正背着手,挺着微微发福的肚子,站在台阶上。
身边站着公社文书,正拿着个小本本记录着什么。
“老高!陈青山同志!你们来了!正好!”
马保国看到他们,脸上堆起热情却不失威严的笑容,声音洪亮地招呼道。
“马书记,张干事。”高大山连忙上前打招呼。
陈青山也点头致意:“马书记。”
“好,好啊!响应国家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是革命的需要,也是培养革命接班人的重要途径!”
马保国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视着陆续聚拢过来的其他几个生产队的支书或队长,开始了他的“重要讲话”。
“同志们,我们要以极大的热情,欢迎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革命小将!”
“要安排好他们的生活,更要引导好他们的思想!”
“让他们在广阔的农村天地里,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
他顿了顿,转向高大山和陈青山:“老高,待会儿人来了,你们可得带好头,展现咱们公社贫下中农的热情风貌!”
张干事在一旁适时地补充道:“第一批就三个人,两男一女,都是省城十七中的学生,家庭成分都挺好的。名单在这里。”
他把小本本递过来,高大山连忙接住。
“呜——”
一声悠长的汽笛声从公社外的公路上传来。
“来了!接知青的班车到了!”有人喊了一声。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纷纷涌向公社大院门口。
陈青山和高大山也跟着马保国他们走了过去。
一辆老旧的、车顶上绑着行李架的绿色长途客车,卷着尘土,摇摇晃晃地停在了公社门口。
车门“嗤”一声打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车门处。
只见车上下来三个年轻人。
他们背着帆布包,拎着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绿色军用水壶,两男一女,神色各异。
领头的是一位戴着厚厚眼镜片的男青年,约莫十八九岁,身材瘦高,眼中满是炙热。
随后是一个剪着齐耳短发、脸蛋圆圆的姑娘,穿着城里最时髦的军绿色棉袄,围着一条红格子围巾,一下车就迫不及待地四处张望,目光清澈。
最格格不入的是最后面那个看起来年纪更小些的男孩,大概只有十六七岁,个子不高,眉眼间还带着稚气。
他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明显是大人改小的旧棉袄,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眼神躲闪着,不太敢看人。
他的行李最少,也最破旧。
这就是从省城来到双鸭山公社红松屯的三位知识青年。
“这是红松屯的高支书,以后就是你们的领导了。”
马保国笑着给双方介绍,“这三位是分到你们屯的知青,王建军、赵晓曼、孙援朝、都是省城来的好青年!”
公社干部和生产队的负责人纷纷上前,场面有些混乱,充斥着行李搬动的碰撞声、干部们的安排声、以及知青们初次见面彼此试探性的小声问候。
高大山有些局促地挠着头,想上前帮忙搬行李又不知从何下手。
叫王建军的高个男生立刻上前一步,握住高大山的手,声音洪亮:
“高支书您好!我们一定服从安排,在农村好好改造,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力量!”
赵晓曼也跟着点头:“高支书好。”
唯独那个叫孙援朝的小伙子像个哑炮,心不在焉似的。
“欢迎欢迎!”
高大山被这阵仗弄得有些局促,搓着手笑道。
“路上累了吧?快,上车!咱这就回屯!”
他指了指拖拉机后面的空爬犁,“委屈你们坐这爬犁了,路不好走,可得坐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