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艺的钢笔悬在合同签名处上方已经整整十秒，墨水在笔尖凝聚成一颗摇摇欲坠的黑色露珠。他的视线被一种不可抗力牵引着，越过实木办公桌，穿过早晨九点十五分的阳光，落在那截正在缓慢上升的裙边上。
\"沈总，您的咖啡。\"
新来的秘书小林把骨瓷杯放在皮质杯垫上，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被她演绎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芭蕾——右手无名指和小指微微翘起，左手顺势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而最要命的是那个附身动作，让原本就勉强遮住大腿中段的包臀裙又往上缩了两寸，露出一道清晰的晒痕分界线。
沈艺突然对这条晒痕产生了学术兴趣。它像一道精心测绘的国境线，把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和办公室冷白光下显得过分苍白的部分划分得泾渭分明。更糟糕的是，晒痕边缘还残留着比基尼绑带的细碎纹路，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象它在马尔代夫阳光下舒展时的样子。
\"谢谢。\"沈艺的钢笔终于落下，在合同上晕开一个不规则的墨点。他盯着那个墨点，仿佛能从黑色洇开的纹路里看出股市K线图，\"公司着装规定看了吗？\"
\"看了呀~\"小林原地转了个圈，裙摆像降落伞般蓬起一个危险的弧度。她今天涂了某种果香味的护手霜，随着旋转动作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甜腻的轨迹，\"行政部王主任说，裙长不超过膝盖上方15厘米就符合规定。\"
沈艺的数学向来很好。他不动声色地目测着从裙摆到膝盖的距离，在心底完成了一道简单的减法运算。结论是这条裙子至少违规了5厘米，相当于一个华尔街交易员在休市前违规操作的程度。
\"王主任还说了，\"小林凑近几步，香水味突然浓烈起来，\"如果穿丝袜的话，可以再放宽3厘米。\"她眨了眨贴着重度加工假睫毛的眼睛，\"因为视觉上会有收缩效果。\"
沈艺的咖啡杯突然变得很烫手。他注意到小林今天确实穿了丝袜——某种带着细密菱格纹路的款式，在阳光下会折射出珍珠母贝般的光泽。这种丝袜理论上确实能产生视觉收缩效果，如果穿它的人不是拥有体操运动员般紧实腿部线条的二十四岁姑娘的话。
\"沈总？\"小林歪着头，耳垂上的流苏耳环轻轻晃动，\"您要不要尝尝咖啡？我特意学了手冲技巧。\"
沈艺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很烫，带着某种花香调的果酸味，和他平时喝的深烘巴西豆截然不同。这让他想起上个月在东京银座某家精品咖啡馆的遭遇——穿着女仆装的服务生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这是获奖的瑰夏咖啡，有蓝莓和玫瑰的风味哦~\"
\"怎么样？\"小林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这个姿势让她的上半身形成一个完美的S型。
\"很......特别。\"沈艺放下杯子，突然发现杯柄上沾着半个唇印。粉橘色的，带着细闪，像是某种热带鱼的鳞片。
小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突然捂住嘴：\"哎呀！我忘记换试用杯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湿巾，\"这是植村秀新出的珊瑚色，昨天刚上市的......\"
沈艺用三张湿巾反复擦拭杯柄时，市场部的陈总监敲门进来。这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性在看见小林的瞬间明显放慢了脚步，眼神像被磁铁吸住一样黏在她转身时摆动的裙摆上。
\"沈总，十点的会议......\"陈总监的声音突然卡壳，因为小林正弯腰整理茶几上的文件，裙摆后侧因为这个动作又上升了1.5厘米。
\"我知道了。\"沈艺突然站起来，身高优势让他能俯视陈总监微微发红的耳根，\"你先去会议室，我马上到。\"
等陈总监同手同脚地离开后，沈艺从衣帽架上取下西装外套：\"小林，今天有什么行程？\"
\"上午十点是亚太区视频会议，中午和摩根的人吃饭，下午三点......\"小林翻着ipad，突然倒吸一口气，\"啊！我忘记通知您了，林小姐十一点半要来取上次峰会的照片授权书。\"
沈艺系扣子的手顿了顿：\"哪个林小姐？\"
\"就是那位总拿着相机的林晚亭女士呀。\"小林眨眨眼，\"她说跟您说好了的。\"
沈艺非常确定自己没有答应过这件事。但更让他不安的是小林提到林晚亭时的熟稔语气，仿佛在讨论某个共同好友。
\"沈总，\"小林突然压低声音，\"林小姐说您喜欢看《华尔街之狼》，所以让我准备了这个......\"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U盘，\"导演剪辑加长版，有37分钟新增内容。\"
沈艺的领带突然变得很紧。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只在三年前某次飞机上随口提过这部电影，当时邻座正好是......
\"林小姐记性真好呢~\"小林把U盘放进他西装口袋，手指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胸针，\"她说您最喜欢那段直升机上的戏。\"
十点整的视频会议堪称灾难。当东京分公司的主管正在分析季度数据时，小林举着平板电脑冲进办公室：\"沈总！纽约那边要临时连线！\"
Zoom窗口弹出的瞬间，沈艺的视网膜同时接收了多重信息：日本客户山本严肃的方脸，纽约那边玛丽莲夸张的美式挑眉，以及屏幕右下角小窗里小林俯身时露出的一截蕾丝边——黑色的，带着蛛网般的镂空花纹，像某种精心布置的陷阱。
\"......关于贵司的收购提案......\"山本的声音忽远忽近。
沈艺的视线死死钉在对方左眉上的一颗痣上，仿佛那是解救他的密码。当小林俯身递文件时，他不得不抓起年度报表竖在桌上，A4纸的边缘正好挡住那个罪恶的小窗。
\"沈先生？\"玛丽莲在屏幕那头挑眉，\"您那边信号不好吗？您一直在看别处。\"
\"我在查阅资料。\"沈艺把报表又举高了些，纸张在他手中微微颤抖。
小林似乎完全没察觉异样。她调整了下耳麦，这个动作让她的锁骨在镜头里显得更加突出：\"需要我帮您翻页吗，沈总？\"
会议结束后，沈艺在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三次脸。镜子里的男人领带歪斜，眼下有淡淡的青色，看起来像是刚经历了一场金融风暴。他掏出那个烫手的U盘，思考着是该把它扔进马桶还是交给It部门做病毒检测。
\"沈总？\"人事部张经理的声音从隔间传来，\"是您吗？\"
沈艺条件反射地把U盘塞回口袋：\"是我。\"
张经理推门出来，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正好找您。关于新秘书的事......\"他压低声音，\"已经有三封投诉信了。\"
\"投诉什么？\"
\"投诉您。\"张经理的表情很复杂，\"财务部、市场部和行政部联名抗议，说您利用职权独占优质人力资源。\"
沈艺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什么？\"
\"原话是'总裁办不应该垄断全公司唯一的视觉福利'。\"张经理掏出手帕擦汗，\"技术部的小王甚至要求轮岗制度......\"
\"立刻召开人事会议。\"沈艺扯松领带，\"现在，马上。\"
人事部的紧急会议比想象中更混乱。椭圆形会议桌边坐满了各部门代表，空气中飘荡着某种诡异的期待感。沈艺注意到技术部的小王甚至带了笔记本，屏幕上赫然是一张Excel表格，标题是《秘书岗位轮值排班表（草案）》。
\"我认为应该采取民主投票的方式。\"财务总监老张率先发言，\"毕竟美的事物应该属于全体人民。\"
市场部的Lisa冷笑一声：\"直男审美也好意思代表人民？我们女员工也需要养眼的好吗？\"
\"安静！\"人事总监敲敲桌子，\"沈总，您先说。\"
沈艺深吸一口气：\"我的意见很简单——\"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林晚亭倚在门框上，脖子上挂着那台该死的徕卡相机：\"打扰了，我是来送这个的。\"她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亚太金融峰会》照片授权书。\"
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林晚亭今天穿了条破洞牛仔裤，上身是件宽松的男式白衬衫，下摆随意地打了个结，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肢。和办公室里的小林相比，她就像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
\"你们继续。\"她漫不经心地走到沈艺身边，弯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沈艺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人事总监清清嗓子：\"沈总，您刚才说？\"
\"我说......\"沈艺的视线在林晚亭和小王之间游移，\"先给秘书买几条长裤。\"
林晚亭突然笑出声。她举起相机，在快门声中轻声说：\"这张就叫《困兽之斗》。\"
下午三点，沈艺在办公室收到一个快递。拆开层层包装后，里面是条丑到惨绝人寰的碎花长裙——红绿相间的牡丹图案，高领长袖设计，裙摆长及脚踝，附带一条绣着\"women power\"字样的腰带。
卡片上写着：「听说贵司在改革着装规定？:-) ——L」
沈艺拎着裙子像拎着某种生化武器。正当他思考是该烧了它还是捐给慈善机构时，小林敲门进来：\"沈总，我......天啊！\"
她的目光锁定在那条裙子上，表情像是目睹了一场谋杀。
\"这是......\"
\"你的新工装。\"沈艺把裙子递过去，\"明天开始执行。\"
小林颤抖着手指抚摸那些怒放的牡丹花：\"这、这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古董吗？\"
\"二十一世纪女权主义复兴款。\"沈艺面不改色，\"很贵，别弄丢了。\"
小林抱着裙子离开时，背影像是捧着骨灰盒。沈艺终于长舒一口气，拿起手机给苏晴发消息：「今晚想吃什么？」
回复来得很快：「听说你们公司今天很热闹？」
沈艺的手指僵在屏幕上。消息又跳出一条：「林晚亭刚给我发了张照片，你举着年度报表的样子很像自由女神。」
沈艺放下手机，走到窗前。十七层楼下，林晚亭正站在马路对面，相机镜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举起左手比了个开枪的手势，嘴唇开合说了句什么。虽然听不见，但沈艺很确定那句话是：
\"Game 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