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声音很轻,很沙哑,但是却很清晰,
“跳楼之前,她给我写了一封信,
“她说她活不下去不是因为我,是因为她撑不下去了,
“黑诊所打胎让她有了非常严重的后遗症,以后可能都没有生育能力。
“她特别无助,向宋文求助,可是宋文却开始冷暴力,甚至有意无意引导班上的同学误会、欺负她。
“她的父母发现她吃妇科药的说明书,质问她是不是和社会小青年勾搭上,变成了不自爱的婊子。
“没错,她的父亲就是这么骂她的。
“她说她被裹在了漆黑的茧里,她能看清楚外面发生的一切,可是自己的尖叫,崩溃,流泪,发疯,都被裹起来,只有自己能听到。
“整夜睡不着,头发一直掉,小腹每天都很疼,总之,我觉得她死了是解脱。我可以理解。
“你看,她真的特别好,在那么绝望的时候,还会考虑我的情绪。你说,我怎么舍得就让她这样毫无价值地死掉,而始作俑者,却依旧生活美满?
“她死后,宋文开始引导全班同学认为是因为我和周月佳吵架,导致周月佳情绪失控的。
“他知道我和周月佳关系好,怕我知道什么,想要逼我退学。
“老师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在学生面前,老师象征着难以反抗的权利。骨子里的慕强会让学生们盲从,尤其在集体中,恶行还会被稀释。
“然后我受不了了,我去找宋文,我说我有你和周月佳上床的证据,你必须停止这一切,然后去自首。
“然后宋文就把我杀了。”
车内安静了一下,林岁又嘻嘻笑起来,
“没有啦,是想把我杀了,总之后面就是你知道的这些了。
“那个死胎还在你手上吧,应该还能鉴定地出来生父是谁。
“我查了很多资料,我没有宋文诱奸周月佳的证据,也无法证明宋文要对周月佳的死负责,他不会有任何惩罚的,我和你说过,哥哥,你记得吗?”
“记得。不要说话了。”秦牧已经远远看到了医院,
他后背的刀口还在流血,血黏腻得将他的皮肉和衣服黏在一起,疼得已经麻木。
他不知道林岁是什么撑到现在还能继续说话,并且还能笑出来的。
林岁当然不会停下来,
“我想了两个办法,让他血债血偿,第一个就是直接把他杀了。
“可是把他杀了,他的学生,他的家人,他的所有社会关系,都只会怀念他,
“就算我把事情的真相说给大家听,大家会相信我吗?
“就算相信我了,死者为大,罪不至死,污蔑死者这些话也会出现,他终究会被怀念,而我成为了罪人,这对吗?
“这不对,所以——
“我要反过来。”
她满意地眯起眼睛。
医院到了,秦牧跳下车把她抱出来,早就联系好的医生护士推着担架在门口等着。
“血!一千cc备好了,剩下的还在协调!”
“肾上腺素!止血钳!”
她的身体轻得几乎没有重量,鲜血已经将她全身都浸湿,触目惊心。
林岁躺了下去,被飞快推往手术室,秦牧跟在旁边,被她握了一下指尖。
小姑娘冲他笑着眨眨眼,
“黑诊所在我计划内,装监控在我计划内,但你今晚的出现我没想到,
“你很厉害,警察哥哥。”
“叮——”林岁被推了进去,手术室的门关上了。
秦牧直直站在门前,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指尖。
直到有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警察同志,你的伤口也要处理一下。”
他一言不发地进了急诊室,拒绝了麻药,被硬生生缝了八针,猛灌了一瓶生理盐水。
这个时候,一帮警察架着宋文和他的妻子也来了。
宋文被电击枪电击到失禁,满身是血,面目狰狞,却还在模糊不清地嘶吼。
女人被吓到过呼吸,睁着眼睛急促喘息着,说不出话来。
“直接吸氧,上镇定。”医生走了过去。
秦牧站在走廊上,目光死死盯着被抬进去的两人。
“秦队,你回去休息吧,这个恶性案件很严重,已经上报了,受害者那边也有女警去安排了。你放心。”
秦牧的指尖松了又紧。
“不,我留在这里。”
他靠墙坐了下来,盯着手术室的大门,开始一遍一遍回想发生的一切。
越是细想,越觉得林岁很可怕。
她有着远远超过年龄的计谋、认知、勇敢和残忍——
对她自己残忍。
一定要活下来。他想着。
活下来,她太适合干刑警了。
活下来,当他的师妹,他一定不会让这种情况再发生。
拜托了。
拜托了——
手术室的灯再一次亮起,
秦牧猛地抬头,站起来看向走出来的医生。
医生满手都是血,叹了一口气,“抱歉。”
秦牧头一晕,旁边有女警扶住了他。
“短时间失血过多,多器官衰竭,没抢救过来。”
“不可能。”秦牧死死盯着医生,“在来的路上,她还在和我说话。”
医生眼眶也有点发红,
“有的时候,人体比想象中脆弱,也比想象中坚强,是的,那种失血量应该早就休克了,以至于我看到她进来的时候还睁着眼睛,觉得还有希望,可惜,奇迹没有发生。
“不,或许已经发生了,和你说的那些话,已经是奇迹了。
“请你们联系她的父母吧。”
医生转头离开,秦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耳边,传来其他医生和护士小声的讨论——
“好可怜的小女孩,听说是被她老师捅的?”
“老师?畜生吧!简直丧心病狂啊!”
“凶手真是死不足惜……”
有同事过来,拍了拍秦牧的肩膀,
“秦队,林岁的父母我已经联系了,您……”
“我会去休息一下。”他嗓子哑得厉害。
离开了医院,他没有回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见过那么多生死,这一次是最痛苦的一次。
那样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他的面前,迅速凋零。
这是她想要的吗?
为什么有人可以对自己这么心狠手辣。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牧停下脚步,
他站在了林岁家的巷子口。
远远的,林岁家大门开着,被黄色警戒线封了起来。
他感觉到脚边有动静,低头一看,一只橘色的小猫蹭过来,拼命闻着他身上的血迹,冲他急急叫着。
柔嫩的猫叫声已经有点哑,小猫的眼睛在黑夜中很亮,脚脚上有一点点血迹。
秦牧低头看了半天,蹲了下来,把小猫抱起,
“你也没有家吗,和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