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的人是老金头最后收的那批关门弟子中的一人,名叫冯祥,今年也已经三十多了。
他所在的村子,有几户人家是黑风寨的山匪。
之前老金头便是找他打探的消息。
冯祥过来送信,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所以他不敢白天来,上次就是晚上摸黑偷偷过来的。
冯祥上次来也劝过老金头,让他带着家人直接搬去自己的村子。
因为村里就有黑风寨的人,所以以后就都不用担心被山匪洗劫了。
但是老金头根本不肯,还撵他赶紧回去。
冯祥回去之后,心里还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所以对村里那几个山匪也格外留意。
今天白天,他发现那几个山匪都准备离家回山寨去,还跟家里人说要过些天才回来。
冯祥就更加上心了。
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听到几个山匪的对话。
说是大当家定下了日子,等过了腊八就对松江村动手。
好让寨子里的人能早点分到年货,好好过个肥年。
于是冯祥等到晚上就立刻来给老金头报信儿了。
没想到距上次来还没多久,松江村的防备就已经这么严密了,雪里一枚铁蒺藜直接把他给暴露了。
铁蒺藜直接扎穿了他的鞋底,扎进了脚后跟里。
秦仕谦过来一看这情况,将自己的弓和箭篓递给秦恺峰,直接弯腰把冯祥给背了起来。
“冯大哥,你别怕,先去我家,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看到秦恺峰和秦仕谦肩上的弓和篓子里的羽箭,冯祥的眼睛都不受控制地瞪大了。
松江村啥时候实力这么强了?
他感觉自己都有点儿不认识这个村子了。
秦仕谦把人背到家里,开始帮他处理伤口。
秦恺峰绕去金家把老金头叫过来,所以晚了一步到家。
他俩进屋的时候,秦仕谦已经给冯祥上好药,用布条把他脚包得跟个粽子似的。
秦恺峰直接道:“看你脚伤成这样也不方便赶路,我派人给你家送个信儿,你就安心在这边养伤吧。”
虽说这人是来送信的,但秦恺峰并不了解他的品性,担心放他回去,会暴露村里的各种布置。
说白了,松江村如今的各种布置安排,其实都很不堪一击。
之所以能搏一搏,就是以有心算无心。
倘若被人说破,不但一切安排都白费了,村里恐怕更难抗住山匪的袭击了。
冯祥倒也是个明白人,点点头道:“行,那我正好在我师父家住几天,自从出徒之后,还没回来住过呢!
“师父,当年我们住的那个小炕还在么?”
“都多少年了,早扒了!”老金头笑道,“当年你们住的那个屋,现在已经盘了个大炕了。
“别说你自己来住了,就算再多来几个,睡着也不会挤了。”
秦仕谦再次背起冯祥,把人送到了金家。
秦恺峰跟老金头远远缀在后面,一路上都小声说着话。
“今天都腊月初五了,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今天村头一敲锣,屋里的人就全乱套了,这可不行。
“我觉得咱们明后天必须演练一下。”
“行,我也不懂这些,都听你的便是了。”老金头点头。
“还有就是,这几天把村里有狗的人家都集中安排一下。
“晚上让他们牵着狗在村子周围多巡视几圈。
“岗哨在夜里几乎没有能见度,今天冯祥都快走到村口了。
“要不是他踩到铁蒺藜发出声音,许家老大根本就没发现他。”
“这个没问题,我这就去安排。”老金头满口答应。
得知山匪过几天就要来了,他此时的心情也颇为紧张。
于是当天晚上,松江村就多了几个牵着狗在村子周围巡逻的人。
老金头把巡逻的事情安排好,又把消息通知到村里各家之后才回来,时间已经很晚了。
他回屋跟老金太太交代了一句,便拿着自己的铺盖卷去了西厢房。
老金头自认为对冯祥还是了解的,但他了解的毕竟是十来年前的冯祥了。
所以今天秦恺峰说出对冯祥的安排之后,老金头什么都没有说。
他不能拿全村人的生命开玩笑。
老金头进屋的时候,冯祥还没睡着。
他把自己的铺盖放在冯祥身边,上炕躺下之后,他长叹了一口气道:“祥子,这回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等这次危机过去之后,我们全村人都会感谢你的。”
对于秦恺峰刚才的态度,冯祥心里说没有芥蒂,那是不可能的。
他两次过来报信儿,是因为惦念跟老金头的师徒情分。
秦恺峰不过是个流放犯,凭啥一副不信任自己要把自己扣留在这里的样子?
他刚才躺在炕上的时候还在想,该怎么跟师父表达自己对秦恺峰的不满。
但此时听到老金头的叹气声,他的心瞬间又软了下来。
“师父,你放心,我知道轻重。
“这件事事关重大,你信任我不代表别人也一样信任我。
“说白了,我之所以来送信儿,也只是冲着你罢了。
“当年我家都快活不下去了,要不是你教我本事,让我有了一技之长,我爹娘和弟弟妹妹说不定早都饿死了。
“只要你能平安,我是不会介意这些事情的。
“再说了,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再回师父家住几天,我求之不得呢!”
“祥子,你能这样想就好。”老金头心里瞬间安慰了许多,但他也不想让冯祥对秦家心存芥蒂,“其实秦将军这人不坏,谨慎估计也是他当初当将军留下的习惯罢了。
“想当初我毫无防备地被胡老大推下悬崖,若不是秦家老三以命相救,你们怕是连我的尸骨都找不回来了。
“当时我虽然活下来了,但是在山里躲躲藏藏的根本不敢回家。
“也是秦老三和秦将军找到我,跟我商议如何推倒胡家,让我当参把头的。”
当初去山里找老金头和扳倒胡家的事儿,冯祥也是参与了的。
只是他一直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就是秦家人救了师父。
再得知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冯祥心里最后一点不舒服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师父,你放心吧!
“秦家是你的救命恩人,那就跟是我的恩人一样。”
师徒二人好久没这样亲近了,两个人又聊了半天,直到实在太困了才入睡。
第二天,冯祥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日上三竿。
他身边早就没有人了,师父的铺盖也都卷好放在炕琴里了。
而他甚至连对方什么时候起来离开的都不知道。
冯祥赶紧起身,把自己的被褥卷起放好,单腿蹦着出去找老金太太。
“师娘,有吃的么?”
这句话一问出来,他瞬间感觉自己回到了十几年前,住在这里学徒的日子。
老金太太闻言也笑了:“连你们最后这批关门弟子都长这么大了,你说我们能不老么!”
“师娘,您可一点儿都不老,跟当年……”冯祥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村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锣声。
“咋了?黑风寨的人来了?”冯祥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左顾右盼,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
老金太太却一把将他拉进屋里,立刻关上房门,用早就杵在门后的粗木棍顶住房门,顺手从碗柜里拿出一把手弩,熟练地绑在了自己的左胳膊上。
冯祥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里真的还是他生活过两年多的松江村么?
他怎么觉得师母此时看起来比黑风寨的人更像山匪呢?
就在老金太太给自己绑手弩的时候,金家两个儿媳妇已经带着孩子们从后门出去,飞快地朝山神庙跑去。
金家两个儿子兵分两路。
金老大留下跟老金太太一起守着自家。
金老二则手持手弩,护送着家里的女眷孩子去山神庙。
这都是今天早晨秦恺峰给各家安排好的。
早晨全村已经演练过一遍了。
秦恺峰便叫大家先回家,该干什么干什么,还说今天不知什么时间,会突然叫人敲锣来看看成效。
老金太太见一切都很顺利,跟之前说好的一样,立刻将后门关好顶住。
她一扭头就看见自家老大还在笨手笨脚地往胳膊上绑手弩,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笨死你算了!”老金太太一边接过儿子手里的布条一边训斥道,“我咋就生了你这么个笨蛋玩意儿!
“你就不会提前先把布条绑在手弩上,这样一有事就可以直接系在胳膊上。
“真要是山匪来了,就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儿。
“人到你跟前儿了你连武器都没准备好呢!”
将手弩绑好之后,老金太太便跟金老大一前一后,守着屋里的两个门。
然后冯祥就更加惊讶地看到,前后两个门上,居然都有可以打开的小窗户,无论前院还是后院有人进来,都很难逃出他们弩箭的范围。
除非来人早有准备,知道从侧面翻进来,贴着墙走,才有可能避开他们的攻击。
冯祥此时终于理解,为什么秦恺峰要防着自己了。
松江村短短时间里,居然安排了这么多防御的办法。
一旦被透露出去,那可就完犊子了。
“师娘,您还会用手弩啊?”冯祥看着老金太太胳膊上绑着的手弩。
虽然看起来不是很精致,但好像挺厉害的样子。
“我也是最近刚学的。”老金太太一边回答他,一边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突然有个身着黑衣,套着头套的人跑进院子。
老金太太立刻举起手弩就射出一箭。
这一箭射的十分果敢,看得冯祥眼睛里都露出了崇拜。
射出的弩箭正中来人的身体。
对方立刻停下脚步,冲老金太太竖起大拇指道:“金家表现合格!”
冯祥彻底懵了,他再低头细看,才发现老金太太此时手弩中放的根本不是弩箭,只是比较直的树枝罢了。
“师娘,这是啥意思啊?”
此时,把守后门的金老大也射中了两个黑衣人。
金老大这才腾出空跟冯祥解释道:“别担心,山匪没来,是我们村在演练呢!”
“演练……”冯祥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跟不上松江村的节奏了。
这到底是个村子还是个军营啊?
不多时,金老二带着金家两个媳妇和孩子回到家里,几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我和娘把进院的三个人都解决了!”金老大挥挥手里的手弩道,“你们那边咋样?顺利跑到山神庙了么?”
金老二无奈道:“跑倒是跑到了,但是我们还是被扣分了。”
“为啥?”老金太太闻言一瞪眼。
金柳儿撇撇嘴道:“秦将军叮嘱过二叔,让他把冯叔一起背到山神庙去。
“结果我二叔光顾着快跑,把这事儿给忘了。”
”啊?还有我的事儿啊?”冯祥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当然有了!”金燕儿十分严肃地点头道,“我爹娘和柳儿姐的任务就是把你保护好。
“结果我爹直接把你落在家里了。”
金燕儿说着双手一摊,无奈道:“所以秦将军说咱家这次不合格,只能下次继续努力了。”
冯祥听了这话,才顾上仔细看了看刚才跑出去的几个金家人。
这才发现,金老二、金二嫂和金柳儿胳膊上居然都绑着手弩。
手弩这玩意儿,听说在关里可是绝对的违禁品。
谁家敢有手弩,一旦被发现,立刻就会被关入大牢。
可是在松江村,手弩怎么像是烂大街的东西,几乎人手一支了?
老金太太闻言很是生气,瞪了金老二一眼,道:“你们兄弟俩可真是,都不如我和柳儿!
“真是不够给你爹和我丢人的。
“行了,都该干啥干啥去吧!
“今晚都别睡太死了,警醒点儿,我感觉今晚说不定还会再来一次。”
“知道了!”家里几个人齐齐应声,一个个解下手弩收好,立刻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做起了家里的各种杂事。
冯祥感觉自己脑子嗡嗡的,信息量太大一时间有些处理不过来了。
他现在已经不担心松江村了,反倒隐隐有点儿担心起山匪来了。
好家伙,从路口的铁蒺藜到岗哨再到手弩和全村演练。
黑风寨这回怕是要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