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月色如洗。
我站在望月峰的悬崖边,山风卷着松涛灌进衣领,衣襟猎猎作响。
远处幽冥宗的方向浮着层黑气,像团化不开的墨,风里还裹着若有若无的腥气,像血,像腐肉,像某种蛰伏的恶意。
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灰兔毛香囊,阿桃织的针脚还带着温度。
韩枫半个时辰前带回的消息在耳边炸响——幽冥宗总坛的引灵阵提前三日运转,三重悬桥加派了元婴期修士镇守,连百年前废弃的飞瀑密道都布了蚀骨虫以外的禁制。
“顾兄?”身后传来脚步声,苏璃的剑穗扫过我手背,“苍松说议事堂的烛火备好了。”她的声音像淬了霜的剑刃,可指尖触到我手背时,却带着练武人特有的粗粝温度。
我转身,月光落进她眼睛里,碎银般晃得人心颤。
“韩枫的消息你也听见了。”我摸出怀里半块虎雕,在掌心攥得发烫,“悬桥走不通,密道多了禁制,得换法子。”
议事堂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韩枫正蹲在门槛边擦刀,刀身映着他眼角未干的血痂——那是方才探路时被幽冥宗的毒箭划的。
见我们进来,他立刻站起,刀鞘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顾大哥,我又查了查,总坛后山西侧有片乱葬岗,往年他们埋死修的地儿,守的人少。”
“乱葬岗?”苏璃抽剑出鞘,剑尖挑起案上的地图,“从这儿到总坛后墙,得绕半座山。”她的剑光照亮韩枫肩头的镇魔司玄纹,“但确实比悬桥隐蔽。”
我扯过地图铺在案上,混沌灵识顺着指尖漫开。
这是我今天第三次用灵识,太阳穴突突跳着疼,眼前闪过细密的金星——过度使用的征兆。
但顾不上这些了,灵识扫过地图的瞬间,幽冥宗总坛的禁制脉络在脑海里清晰起来:引灵阵在核心,由十二根玄铁桩镇压,悬桥的防御网像张密不透风的茧,后山西侧的乱葬岗...
“有问题。”我猛地掐住眉心,灵识触到乱葬岗时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像层黏糊糊的蛛网,“韩枫,你探路时可闻到什么怪味?”
他愣了愣,指尖无意识抠着刀把上的凹痕:“有股子腐味,比平时重些,我当是新埋了人。”
“不是新埋。”苏璃突然抽回剑,剑刃上凝着层黑霜,“是养尸。幽冥宗在乱葬岗养尸。”她的声音沉了下去,“若我们从那儿过,触发尸潮...”
“所以不能走乱葬岗。”我把地图一折,灰兔香囊掉在案上,“得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李明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他是青云门派来协助的外门弟子,腰间挂着六枚传讯符,此刻正攥着枚青符,指节发白:“我刚收到消息,幽冥宗的巡逻队往望月峰这边来了,大概有三十人,带头的是个结丹中期。”
“来得正好。”我抓起案上的赤焰珠,灵识扫过众人:苏璃的剑已经入鞘,拇指抵着剑柄;韩枫把刀往腰后一插,伤口渗的血在玄衣上洇出暗花;李明把传讯符塞回锦囊,指尖在符上轻轻敲了三下——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
“苏璃带十人从左翼佯攻,专挑灯笼多的地方砍。”我盯着苏璃的眼睛,“引他们往悬桥方向跑。”
她点头,发间的银簪在烛火下闪了闪:“你呢?”
“我和韩枫、李明走右翼,摸去总坛后墙。”我摸出三枚隐匿符拍在他们掌心,“李明用传讯符盯着各队位置,韩枫护着他。”
“那你?”韩枫突然拽住我衣袖,他的手比我凉,“你要独自破禁制?”
“混沌灵识能探禁制弱点。”我扯出个笑,可喉咙发紧,“再说了,苏璃的剑够快,你们够稳,我要是折了...”
“闭嘴。”苏璃打断我,她的手掌按在我后颈,像团烧得正旺的火,“你说过要活着看阿桃嫁人的。”
烛火突然晃了晃,灭了。
黑暗里,李明的传讯符发出幽绿的光,照见苏璃转身时剑穗的影子,像道流动的银线。
韩枫拍了拍我的肩,他的伤药味混着血腥气涌进鼻腔:“顾大哥,我在总坛后墙等你。”
门“咔嗒”一声关上,只剩我和李明在黑暗里。
他摸出火折子,火星溅起的瞬间,我看见他额角的汗——青云门的弟子,向来最会藏情绪。
“怕?”我问。
“怕。”他把火折子吹亮,烛芯“噼啪”响着燃起来,“但更怕幽冥宗的引灵阵吸光这方天地的灵气。我师父说,要是那阵成了,青云山的灵脉得干三年。”
我低头看掌心的半块虎雕,突然想起清玄子真人袖中的另一半。
或许等打完这仗,该去问问他,暗河村的白虎雕,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走。”我把虎雕揣回怀里,“跟着我,别说话。”
夜色更深了。
我们贴着山壁往下挪,山石硌得膝盖生疼。
右侧突然传来金铁交鸣,是苏璃的剑——她的剑鸣比寻常剑器高三个调,像鹤唳。
我数着声响,第一声在左翼,第二声往悬桥偏了半里,第三声...
“停。”我猛地拽住李明的衣袖。
混沌灵识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刺痛从眉心蔓延到后颈。
前方的灌木丛里,有细碎的脚步声,混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不是巡逻队的皮靴声,是...
“尸。”李明的声音发颤,他的传讯符突然亮得刺眼,符面上浮起血色纹路,“幽冥宗的养尸人来了!”
山风卷着腐臭扑过来,我看见灌木丛里亮起两盏绿灯——是僵尸的眼。
更远处,灯笼的红光刺破夜色,像一群移动的血珠,正往我们的方向涌来。
“跑!”我扯着李明往右侧滚,赤焰珠在掌心发烫。
苏璃的剑鸣突然拔高,像道劈开黑夜的雷。
韩枫的刀应该已经出鞘了,他砍人时会低喝一声“杀”,现在那声音混在风声里,像根绷紧的弦。
僵尸的嘶吼近了,铁链声擦着耳际掠过。
我摸出隐匿符拍在李明后背,自己攥紧赤焰珠,灵识烧得太阳穴生疼。
远处传来巡夜人的梆子声,“咚——”,在山谷里撞出回音。
月光被乌云遮住了。
幽冥宗的灯笼光越来越近,我听见带头那人的冷笑:“想摸总坛?也不打听打听,这山头上,谁的耳朵最灵。”
李明的传讯符在锦囊里炸了,符灰飘起来,像雪。
我握紧苏璃留给我的剑,剑鞘上还留着她的体温。
山风卷着血腥气灌进喉咙,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战鼓。
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