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家。
正厅内陈设简洁,日光透过雕花窗棂,细碎地洒在青石地上。
陈素馨坐在椅子上,端起丫鬟递来的茶盏,她轻啜一口,甘甜的茶水顺着喉咙而下,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丫鬟听到府外的消息,快步进屋。
“夫人,晏家带着聘礼上门来了,说是要向大小姐提亲。”
“什么?!”
陈素馨瞪大了眼睛,端着茶盏的指尖微微泛白。
……
顾秀禾与晏为卿请了位媒人,今日去寻家登门拜访,去寻家提亲。
这几日晏为卿政务在身,提亲便推迟了几日。
原本此事只需顾秀禾出面即可,江昭知道春花家中关系复杂,不若晏为卿亲自出面,给寻家一个震慑。
至少让春花那继母不会在婚事上动手脚。
晏为卿端坐在马车内,寻府的下人刚进府禀告,江昭前几日准备的聘礼一一备齐,顾秀禾还添了不少。
琳琅满目的聘礼几乎摆满了寻府门前,不少路过的行人都纷纷顿足。
马车外人声吵闹,晏为卿端坐在车内,神色淡然不为所动。
顾秀禾与媒人先行一步下了马车,在寻府门口等候。
他无故升起一股烦躁之意,下意识拿出衣襟内的绸布,修长干净的指尖不由自主的摩挲。
晏为卿沉眉思索,他因着江昭回家的缘故,心情顺畅许多,只是今日与母亲一同前来时,莫名有些心烦意乱。
许是天气回暖,气候燥热才会如此。
晏为卿这几日政务繁忙,但因有着那白色绸布,休息得不错,只是这几日反反复复做着相同的梦,等梦醒了,他又记不清梦中的场景。
只知道心中欢喜,许是个美梦。
收回心思,晏为卿将绸布折好,小心收入衣襟后起身下了马车。
没一会,陈素馨便匆忙到府外迎接,出府一看,那站在门口的果真是自家老爷时不时惊叹艳羡的朝堂新秀,晏为卿。
她心中猛然一跳,上前俯身行礼,笑得有些勉强。
“不知晏大人前来,可谓何事?”
晏为卿虽是江昭长辈,可毕竟只有二十一,具体事宜还是由顾秀禾操持。
顾秀禾连忙上前扶起陈素馨。
“夫人不必多礼,我们今日前来,是为了我那小儿子江昭,向寻家嫡长女寻春花提亲的,阿昭与我说,他与春花两情相悦,今日我们特来向令媛提亲的。”
“嫡长女”三个字不知刺到陈素馨那根心弦,她面上的笑差点挂不住。
寻府原夫人去世后,她便由妾成了妻,寻春花也被她毁了名声,逼上净恩寺,现下众人提到寻府嫡子嫡女,那都是她的孩子。
七八日前寻春花突然回府,说是与江家三公子两情相悦,当时陈素馨还讥讽她,江昭早已被押入狱,结果没过几日,江昭又被放了出来,成了晏家二公子。
甚至是晏为卿亲自上门为幼弟提亲,想到这,陈素馨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即便如此,陈素馨脸上还是挂着笑,她想到了自己只比寻春花小两个月的女儿,紧咬着后槽牙跟豁出去了似的。
“晏夫人,我那大女儿寻春花名声可不太好,相貌平平,膀大腰圆,反倒是我小女儿寻雅君,无论是相貌,性子都是一等一的好,前几日在诗宴上还拿了第三名…您要不考虑换个人选?”
江昭府上数次提起过寻家的状况,顾秀禾甚是厌恶这些个世家大族里头的弯弯绕绕,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素馨。
“寻夫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且不说春花与阿昭两情相悦,怎么能说换就换,况且,我晏府也是看中门第的,好好的嫡女不娶,你塞个庶女进来,您这是看轻了我们晏家。”
一句庶女狠狠地打在陈素馨脸上,她本就是妾出身,靠着不正的手段上位,做了几年正妻,便不把前夫人的女儿当人看。
她脸上连笑也维持不下去了,长长的指甲直直扎进手心,若非在众目睽睽之下,陈素馨怕是连最基本的礼数都演不下去。
好在寻父听闻晏家上门的消息,急急回府。
他恰好便听到了陈素馨与顾秀禾在门外的一番话,他只觉双腿微微发颤,连忙伸手用袖摆擦了擦额前的汗,整理好衣物才敢上前。
他毕恭毕敬,朝着晏为卿俯身行礼,同时还不忘朝着陈素馨暗暗使眼色。
“下官见过晏大人,我那贱内多有怠慢了。”
寻父只是个芝麻小官,平日里就是晏为卿的面都见不着,而今晏为卿亲自上门拜访,陈素馨就把人得罪了,他连掌心都冒着冷汗。
今日是来为江昭提亲的,晏为卿并无在朝堂之上的严厉,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温和。
“寻大人不必多礼,我此次前来,便是为家中幼弟,向贵府嫡长女寻春花提亲,未曾事先告知,是晏府疏忽。”
寻父更是冷汗沉沉,并非是晏家不曾事先告知,而是他那大女儿说起这事时,他根本没当回事。
谁能想到自己愚笨的大女儿,竟然能攀上晏家这高枝。
寻父连忙陪笑。
“大人哪里话,能与晏大人结亲,那是寻府三生有幸,来,我们进府商讨。”
果真如江昭所料。
若是今日提前只有顾秀禾一人带着媒人上门,寻家担忧春花日后报复,这门亲事就没那么容易成。
但若晏为卿亲自登门,当面隐晦告诫一番。
寻家不但不敢耍小心思,在寻春花出嫁前,恨不得把她当个菩萨供起来,一旦出了岔子,晏家的怒气,寻府根本承受不住。
从寻家回府后,晏为卿手中拿着与寻家交换的庚帖,不疾不徐地朝书房走去。
他面色淡然,平静的无波无澜。
从几日前起,江昭便不止一次提醒他,到了寻府定要好生告诫寻父寻母一番。
甚至就连寻家二老会说些什么,作何反应都料想的清楚,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还有那聘礼,江昭拿着清单点了几遍。
今日去国子监前,向来懒散的江昭起了个大早,说是想起库房有一块暖玉,与春花极其适配,要添进聘礼当中。
这倒是晏为卿第一次见江昭对事情如此上心。
他迈着步子走进书房,下意识朝一旁的座椅看去。
江昭前几日告了病假,便在晏府书房学习课业,许是认为自己要娶妻生子,连玩乐的心思都收了几分。
晏为卿不知是何感想。
他抿唇不语,收回视线走到案前,撩袍坐下。
晏为卿打开与寻府交换的庚帖,婚期定在一个月之后,庚帖上江昭与寻春花的名字成对,下面还跟着一行的小字。
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这字写得工工整整,笔锋凌厉。
晏为卿忘了自己写时的感受,只记得这笔不合手,他握得极为用力,连指尖都泛了白。
寻春花他见了一面,是个憨厚可爱,心思极为单纯的女子,那媒人说着讨喜的话,说江昭若是在,两人站在一起定是极为般配的。
他垂着眼帘,鸦羽长睫在如玉的脸上投落暗影。
极为般配,一双璧人。
啪的一声,晏为卿突然将庚帖合上。
他闭上双目,眼前又浮现出江昭提要成亲那日,江昭说,她与春花两情相悦,想早日完婚。
好一个两情相悦,一双璧人。
良久,晏为卿才缓缓睁眼,他吐出一口浊气,将手中的庚帖收好。
晏为卿不知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是为何,只能归咎于今日那模糊不清的梦。
他看不清梦中的场景,只记得,熟悉的馨香萦绕在他身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