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夜,卧室窗玻璃上覆满了霜花,结成了模糊而奇异的森林。户外清寒如刀锋,路灯昏黄的光晕孤零零地晕开,只映亮了近处几枝瘦硬的枯枝,在风里摇动着,发出细碎而单调的叹息。
整座城市仿佛沉入冰河深处,寂静无声,唯有远处几声车笛,渺茫得如同隔世。
窗内,方青青正深陷在睡眠的静流里。她平躺着,海藻般丰厚的波浪长发在枕上铺散开来,几缕发梢不经意缠住被角,如同在梦里也攀附着什么依靠。
那张侧脸在幽暗中显得分外柔和宁静,呼吸匀长,眉目安然低垂,如同安稳栖息于巢穴的倦鸟。
覆盖她身躯的,是一袭月白色的蚕丝被,轻若无物,在暗处却隐隐泛着流动的银光。这柔滑的织物,如同第二层肌肤般妥帖地覆在她蜷起的身体曲线上。
薄被下微微显出温热的起伏,仿佛有暖意正自她身体里缓慢渗出,在严寒的包围中,倔强地圈护住这一方酣眠的暖巢。
几缕散落的发丝缠绕在光洁的被面上,发梢末端在微光里,竟也沾上了几点星芒般细碎的银辉,宛如梦的余烬悄然闪烁。
顾澜之宽大的袖袍之中,似乎有更浓重的阴影在无声翻涌,那是属于冥府的力量在激荡,却被他强行压制,不敢轻易触碰那脆弱的平衡。
时嘉恒的指尖距离方青青的额头仅有一寸,那层微光谨慎地探查着。他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快速分析着:\"诅咒结构……超乎想象的稳定,能量回路自我闭环,完美嵌入她的生命磁场……像一把没有钥匙孔的锁。\"
他收回手,指尖的光芒黯淡下去,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挫败,\"我的'点化'……无法作用于这种层次的'存在'本身,只能作用于具体物质。强行干预能量结构,风险不可控,极可能引发链式崩溃。\"
他看向方青青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那困扰显然也渗入了她的梦境深处。
穷奇猛地站起身,赤红的发丝几乎要根根竖起,虎耳因愤怒而紧紧贴伏在头顶。 他焦躁地在床边仅有的空地上来回踱步,赤脚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尾巴像钢鞭一样甩动,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抽打在旁边的墙壁上,\"出\"啪\"的一声闷响,墙皮簌簌落下。
\"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看着?!\"他猛地停住,琥珀色的兽瞳燃烧着狂躁的火焰,恶狠狠地瞪向顾澜之和时嘉恒,\"你们一个管死人,一个点石成金,拿几条破蛇影没办法?!\"他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周身散发出凶戾狂暴的气息,像一座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却找不到喷发的出口。
他恨恨地瞪着床上无知无觉的方青青,低吼道:\"方青青!平时不是挺能蹦跶吗?给本座醒过来啊!\"
顾澜之冰冷的视线扫过穷奇,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让空气又冷了几分。
\"聒噪。\"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袖袍中的阴影翻涌得更剧烈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扩散开来,强行压制住穷奇周身躁动的凶煞之气。
穷奇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像被无形的重锤砸中,不得不后退半步,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却终究没再冲撞,只是那尾巴甩动的频率更快了,拍打在地板上的声音更加密集响亮。
时嘉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方青青额头上方那扭曲蠕动的灰影,镜片上反射着微弱的光。
\"能量源头不在她身上……诅咒只是一个引信,真正的'炸弹'在别处。\"
他的声音冷静依旧,却透着一丝凝重,\"找到施术者,或者破坏诅咒的源头锚点,是唯一可行的路径。
但……\"他顿了顿,\"这诅咒的追踪路径被刻意模糊了,源头被重重遮蔽,强行追溯……代价巨大,且未必成功。\"
房间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三个拥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存在,此刻却像被无形的牢笼困在这方寸之地。
顾澜之的幽冥之力足以翻覆生死,却对这灵肉隙间的诅咒束手束脚;时嘉恒的点化能化腐朽为神奇,却点不开这规则层面的死亡枷锁;凶兽穷奇的蛮力能撕碎山岳,却不敢对着沉睡的主人挥下利爪。
挫败感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沉甸甸地淤积在每个人的心头。
顾澜之幽深的眼眸凝视着方青青沉睡中依旧带着一丝少女稚气的脸庞,那苍白的面色似乎又加深了一点。
他负在身后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中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要握紧什么,最终又缓缓松开。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叹息,消融在冰冷的空气中。
“等。”他最终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等变数。或者…….”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目光再次投向那扭曲的蛇影,眼底深处,是比冥府忘川更深沉的寒意。
穷奇烦躁地抓了抓自己赤红的头发,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尾巴重重砸在地板上,不再言语。
时嘉恒则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沉默地望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地搜索着城市霓虹无法照亮的每一个阴暗角落,指尖那点微光无声地亮起又熄灭,如同在绝望中闪烁的冰冷星辰。
窗里窗外,霜花与银被,枯枝与青丝,各自在静默中显影,凝成冬夜深处一幅冷暖交织的睡图……
冬日午后的教室,被一种粘稠的、铅灰色的沉寂灌满了。窗外,天空像一块浸透了脏水的厚重毛毡,吝啬地将所有天光都吸了进去,只留下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均匀的灰暗。
空气里浮动着尘埃,被头顶几根旧日光灯管发出的嗡嗡低吟搅动着,混合着粉笔灰的干涩气味、暖气片烘烤木头和布料散发的微焦气息,还有几十具年轻身体困倦呼吸带来的浊气。
一切都沉甸甸地压下来,压得眼皮发粘,思绪飘忽。
困在梦中的方青青坐在靠窗的位置,冰冷的玻璃触感从胳膊肘传来,却丝毫无法驱散那从骨髓深处渗出的、被遗忘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