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寻常的车祸现场
凌晨三点的贵溪乡村公路,被三盏警用勘查灯照得青白。陈默蹲在摩托车旁,食指蹭过断裂的尾灯支架,金属断口处还沾着半片车漆,淡蓝色,带着细微的橘皮纹路。他掏出放大镜凑近,断口边缘的新鲜毛刺在灯光下泛着银光,像刚被掰开的饼干茬口。
“陈队,血迹采样完毕。”技术员小李直起腰,乳胶手套上沾着褐色的泥土,“从喷溅形态看,至少有两处血泊,这里”——他用激光笔指向灌溉渠旁的草滩,红点在泥土上跳了跳——“是主血迹,呈放射状,应该是动脉出血。”
陈默站起身,膝盖发出轻微的响动。他盯着那摊血迹,在勘查灯冷白的光线下,凝固的血痂呈现出深褐色,边缘蜷曲,像片被晒干的枯叶。根据血迹滴落的密度和方向,他在心里勾勒出一幅动态画面:有人在这里被刺伤,血液喷溅到芦苇叶上,又顺着草茎滴落到泥土里,形成现在看到的放射状痕迹。
“摩托车损伤报告呢?”他接过辅警递来的文件夹,快速翻阅。摩托车后尾灯破碎,碎片分布范围达三米,且集中在右侧,说明撞击力来自左前方,而非正常追尾。更奇怪的是,车架上没有明显的刮擦痕迹,只有尾灯部位有凹陷,像是被某种圆柱形物体撞击所致,比如面包车的保险杠。
“老周头到了。”辅警话音未落,一位裹着军大衣的老汉被带进警戒线。老人浑浊的眼睛盯着地上的摩托车,喉结滚动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大叔,您昨晚八点经过这里,看见那辆面包车了?”陈默放低声音,递过去一支烟。老汉哆哆嗦嗦接过,火柴划亮的瞬间,照亮他眼角的皱纹,像被犁过的田垄。
“没错,就在那边竹林底下。”他抬手指向公路转弯处,那里有片茂密的毛竹林,此刻在夜风里沙沙作响,“车开得比蜗牛还慢,大灯忽明忽暗,我以为是抛锚了,想过去搭把手,结果那车突然加速,差点撞我三轮车上。”
陈默在笔记本上画下路线图:面包车从竹林后方的机耕道驶出,缓慢接近公路,在晒谷场附近突然加速,撞击摩托车后停下,随后发生搏斗,最后驾车逃离。这个轨迹说明司机对地形非常熟悉,而且特意选择了这个偏僻的转弯处,这里没有路灯,手机信号微弱,是个完美的“作案地点”。
“您看清车牌了吗?”小李追问。老汉摇摇头,又突然想起什么:“车顶好像锈迹斑斑,右尾灯没亮,开起来一颠一颠的,像是减震器坏了。”
陈默和小李对视一眼,这个描述和现场撞击痕迹高度吻合。更关键的是,老汉提到面包车“突然加速”,这与正常车祸中司机紧急刹车的反应截然不同,反而像是故意制造撞击机会。
“把血迹样本加急送市局,”陈默合上笔记本,“重点查是否有利器损伤痕迹。另外,调取周边五公里内的监控,尤其是机耕道入口的摄像头,就算是农用监控也行。”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陈默站在灌溉渠旁,看着技术员用标尺测量血迹与摩托车的距离:17.3米。正常车祸中,伤者通常会在撞击点附近倒地,除非被二次撞击或拖拽,但现场没有车辆碾压的痕迹,只有两行凌乱的脚印,一行是皮鞋印,一行是运动鞋印,后者显然属于东海——根据林芳提供的信息,东海案发时穿着那双蓝色运动鞋。
“陈队,有个奇怪的发现。”小李举着物证袋走来,里面装着几片芦苇叶,“主血迹周围的芦苇叶上有多处折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而且”——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展开一片叶子——“这里有纤维残留,像是粗棉布,可能来自外套内衬。”
陈默凑近观察,叶片上确实粘着几根灰黑色纤维,质地粗糙,像是工装外套常用的布料。他突然想起老周头描述的司机穿着:“深色外套,戴着棒球帽”,这种装扮在农村并不少见,却恰好能掩盖身份。
回到派出所时,天已经大亮。林芳坐在接待室里,手里攥着个保温杯,杯盖边缘结着一圈茶垢。她抬头看见陈默,眼神里突然涌出希望:“警察同志,找到东海了吗?他是不是受伤了?”
陈默避开她的目光,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目前还在调查。不过林女士,我需要你再仔细想想,东海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结仇?比如生意上的竞争对手,或者……”他顿了顿,“情感方面的纠葛?”
林芳猛地摇头,保温杯在桌上磕出声响:“不可能!东海就是个打零工的,平时就爱打个麻将,哪有什么仇人?再说我们刚开麻将馆没多久,虽说抢了点生意,但隔壁王婶那人我知道,绝不会干这种事。”
“麻将馆……”陈默沉吟着,想起技术员在东海手机里发现的通话记录,案发前一周,他频繁拨打一个本地号码,而那个号码的机主,正是刚子的妻子刘小娟。
“林女士,东海常去的麻将馆,是不是在邻村刚子家附近?”他留意着林芳的表情,只见她眼神一闪,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杯盖。
“嗯,就开在小卖店二楼。”她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东海爱去那儿,说那边牌桌宽敞,茶水免费……”
陈默点点头,站起身时瞥见林芳围裙上的补丁,针脚细密,像是反复缝补过多次。这个细节突然让他心里一沉——在这个留守妇女居多的村庄,麻将馆不仅是娱乐场所,更是为数不多的社交窗口,而东海,这个性格开朗、爱说爱笑的中年男人,或许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某些人情感寄托的对象。
下午三点,市局法医报告传来:血迹中检测出金属碎屑,形状不规则,初步判断为刀具切割时产生的残留物。更关键的是,血迹分布显示,伤者在受伤后曾有过剧烈移动,从主血迹到摩托车旁的滴落痕迹,形成一条蜿蜒的血线,像是有人捂着伤口试图逃离。
“不是车祸,是谋杀。”陈默在案情分析会上敲了敲投影仪,屏幕上显示出面包车的模拟轨迹,“司机故意撞击摩托车,制造接触机会,随后下车与东海发生冲突,用利器刺伤对方,最后将其带走。现场的血迹和脚印就是证据。”
“动机呢?”教导员皱眉,“如果是预谋杀人,总得有个理由。东海的社会关系查得怎么样?”
“正在查。”陈默调出东海的通讯记录,“目前发现他和一个叫刘小娟的女性联系频繁,而刘小娟的丈夫刚子,恰好有一辆老款面包车,型号是五菱之光,2008年产,符合目击者描述的‘车顶锈蚀、右尾灯不亮’特征。”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语。陈默继续说道:“刚子常年在东北打工,案发当晚突然带妻子离开,目的地是福建,而且他的面包车下落不明。更巧合的是,刘小娟就是东海常去的麻将馆的常客,两人住在同一个村子。”
“这么说,情感纠葛的可能性很大?”小李插话,“刚子发现妻子和东海有染,于是策划报复?”
“不能过早下结论。”陈默关掉投影仪,“但刚子确实有重大嫌疑。通知各路口检查站,留意一辆车牌号为赣L·cxxxx的五菱面包车,重点排查车顶锈蚀、右尾灯损坏的特征。另外,联系福建警方,协助查找刚子夫妇的下落。”
散会后,陈默独自来到院子里,点燃一支烟。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几个农妇背着竹篓从派出所门前走过,闲聊声中偶尔飘来“东海”的名字。他望着暮色中的村庄,突然想起林芳说过的话:“东海每天晚上八点前准回家,说怕我一个人害怕。”
可现在,这个准时回家的男人,却消失在暮色里,只留下一地破碎的尾灯和凝固的血迹。陈默碾灭烟头,鞋底蹭过地面时,感觉有什么东西硌脚——是半片摩托车尾灯的碎片,在夕阳下泛着暗红色的光,像块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小李发来的消息:“陈队,刚子家的邻居说,他昨晚离开前曾去过车库,动静很大,像是在搬什么重物。”
陈默盯着屏幕,脑海中浮现出面包车后备箱的画面。如果东海真的被劫持上车,那么此刻,他可能正在某个偏僻的角落,等待着警方的救援,或者……他不敢再想下去,转身走向警车,声音里带着一丝紧迫感:“通知技术组,立刻去刚子家车库勘查,晚一分钟,可能就多一分危险。”
引擎声划破暮色时,陈默望向窗外,看见林芳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手里举着那盏破损的手电筒,光束微弱,却固执地照亮着远方的路。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每次晚归时,总会在阳台留一盏灯,说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而此刻,在这个不寻常的车祸现场背后,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回家路”,又有多少人,再也无法回到那个等待着他们的温暖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