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钢笔,孟月仙急匆匆拿了件外套。
傅淮川眼看着接电话的孟月仙脸色突变,“怎么了?”
“潘红没了,你自己在家,我估计得几天才能回来……”
“你……别着急。”
傅淮川也说不出什么话安慰,他也刚刚经历了这一遭,孟月仙天天念叨她认识的人,每个人的故事,自然也从她的嘴里知道潘红。
一个苦命的女人。
一个为了两个孩子努力活下去的女人。
孟月仙匆匆离家,走出小区门,站在路边半天才拦下一辆出租车。
先去了上步村的王老太家,把写作业的圆圆带上车,直奔医院。
圆圆还不明所以,只以为要去看妈妈,心里高兴。
一路上叽叽喳喳。
“前天我哥来带我去过一次医院,我妈长胖了,说不定就好了,等好了,我们去逛动物园,王奶奶带我去过,里面有老虎……”
孟月仙不知道说什么好,临到医院,忍不住跟圆圆说道。
“妈妈爱你,妈妈也想你,只要你心里住着她,她就永远都在。”
圆圆脸色一僵,木然地点点头,再不说话。
刚刚还是雀跃的小鸟,现在安静得像是雨天路边的小狗。
车刚停在医院门口,孟月仙就赶紧下车,带着圆圆往楼上跑。
这个医院不像傅淮川的医院那样大,只有楼梯,没电梯。
等两人气喘吁吁爬上了楼,圆圆先跑到了病房门口,面如死灰的陈启坐在门口的长凳上。
他看着圆圆,站起身来。
“圆圆,去看妈一眼。”
孟月仙这才赶到,与陈启相视一眼,便知道潘红真的离开了。
圆圆快步跑到病床前,潘红闭着眼,胸口再无起伏,神态安详的像是睡着了。
“妈,你瞧瞧我,我考了一百分,上次还没考试,昨天考的,我出门急,忘带了,我真的考了一百分……”
圆圆说着说着眼里涌出泪来,两个小手去牵病床上冰冷的手。
陈启站在圆圆身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圆圆崩溃地摇动那只手,大喊,“起来,快起来!妈妈,我考了一百分!呜呜呜……”
躺在床上的潘红一动不动,苦熬了一辈子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
陈启一把抱起圆圆,按在怀里走出病房。
在楼下买了好些玩具零食,才让圆圆停止哭泣。
孟月仙直接转身去找护士。
等陈启带着圆圆回来时,孟月仙已经为潘红换好了衣服。
是一套时兴的白色西装裙,还搭配了一双小跟白皮鞋。
陈启怀里的圆圆不停挣扎,被放在地上,走到病床边上,抽着鼻子,强忍着眼泪出声。
“妈妈,我不要玩具,我也不要那些好吃的,我不哭了,我好好学习,你就住我心里,你天天到我的梦里来看我好不好,我们拉勾。”
她的小手牵着潘红的小手指,郑重地晃动了两下。
殡仪馆的担架被推进病房,三人看着潘红被两个男人抬到担架上,又跟着车一起去殡仪馆。
圆圆不哭了,只是沉默地看着黑漆漆的车窗外,跟陈启一样。
还要等一夜。
孟月仙抱着圆圆跟陈启坐在殡仪馆的冰冷长凳上,等待天亮。
陈启坚决不摆灵堂,只等着火化安葬。
因为这是潘红弥留之际的交代。
她把枕头下的几百元塞进陈启的手里,这才断了气。
眼睛闭不上,是因为挂念见不到的小女儿。
陈启颤抖着双手,为她合上双眼。
她现在静静躺在铁架上,身上盖着白布,狠心离开自己的一双儿女。
外面的天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签单子,火化,推出来的骨头又拿着榔头敲碎,一块块捡进小小的骨灰盒里。
所有的流程都一模一样,像是每个人的人生轨迹。
大家笑着看你来到这个世界,又哭着送你走。
白天她跟孟月仙见的这一面,成了她们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再见时,不知还能否记得彼此。
就在那一刻。
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托付了她的全世界。
火化完,陈启抱着骨灰盒坐在车上,孟月仙怀里抱着圆圆。
“她不迷信这个,我也不迷信。”陈启把所有情绪彻底隐藏起来,从这天起,他离成为男人又近了一步。
他还有妹妹。
身上的两个担子从此少了一个,可他并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而是觉得更沉重了。
孟月仙遵从陈启的决定,来到了公墓,给潘红选了个好位置。
三个人分别在墓前磕头上香,一天时间就办好了潘红的丧事。
回程的路上,三人坐在公交车上。
圆圆睡在孟月仙的怀里,陈启良久吐露心声。
“仙姨,这辈子你干啥我都跟着你干,你不用给我发工资,收留圆圆就行。”
孟月仙擦了擦圆圆小脸上的泪痕,“现在我们就是一家人,咱俩一起开店是之前就说好的,工资该多少就多少,圆圆就先跟着王姨,等稳定了再接到身边来。”
陈启点点头,“仙姨你咋说我就咋办。”
“那明天我们就去店里装修,你早上在家等我,我去找你。”
倒不是孟月仙真的着急装修店里,而是忙碌是最好的止痛剂。
陈启把圆圆送回王老太家,孟月仙回傅淮川那里,路上给王老太打去了电话。
“王姨,圆圆这孩子可怜,潘红昨儿个走的,就一个哥哥,也照顾不好妹妹,您看寄宿在您那,您给照应下学习,等她哥稳定下来再接到身边来行不行?”
王老太欣然同意,“我还怕你们接走呢,那就放我这,我巴不得。”
“那谢谢王姨,到时候我们那房子就让陈启住着,到时候圆圆找她哥也方便。”
“行得行得。”
挂断电话,孟月仙感觉浑身都乏累,她也说不出什么,只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刚回到家,傅淮川还颇为意外,还以为真要好几天孟月仙才能回来。
“我想睡会,饭点的时候叫我。”
孟月仙一点精神也没有,径直走进卧室,倒在床上。
不知睡了多久,等她醒的时候,夕阳正盛。
厨房里传出一阵焦糊,像是失火。
孟月仙一骨碌爬起,鞋都来不及穿,光脚匆匆跑向厨房。
傅淮川拄着拐杖站在灶前,锅里的鸡蛋黑乎乎地沾在锅底。
孟月仙长舒一口气,猛地拍了他一把。
“你这是要放火烧房子?”
傅淮川尴尬得想给锅里的鸡蛋找补一下。
“火有点太大了,我找盐的功夫就成这样了……”
孟月仙无语凝噎。
“傅教授,你们那单位还缺人吗?我觉得还缺一个孟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