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龙涎香的气息被沉闷的空气压得几乎凝滞。
老皇帝朱棣斜倚在龙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浑浊的目光扫过殿下跪着的群臣。
西北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就摊在御案上,朱砂批红的“旱“字刺目如血,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席卷整个王朝的风暴。
“西北三州大旱,赤地千里。”
兵部尚书赵崇焕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来的
“已有灾民开始南逃,若不及时赈济,恐生民变。”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和焦急。
殿内一片死寂,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户部侍郎张诚额头抵地,冷汗浸透了朝服后襟,有些颤抖。
“陛下,国库空虚,去年黄河决堤的亏空尚未补上,如今又要筹措西北赈灾粮饷...”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啪!”
老皇帝猛地拍案,茶盏震得叮当作响,溅出的茶水洒在奏报上,晕开了朱砂字迹。
“朕不想听这些!”
他剧烈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身旁的大太监李全山连忙递上帕子,神色紧张。
帕子拿开时,上面赫然沾着暗红血丝,这触目惊心的一幕让殿内众人心中一紧。
三皇子朱玦眼中精光一闪,仿佛看到了机会,上前半步。
“父皇息怒。儿臣倒有一策——江南漕运刚通,可命沿途州县开仓放粮,沿运河北上赈灾。”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向站在文官首列的太子。
“此事关系重大,不如交由太子殿下全权负责?”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和算计。
太子朱珩广袖中的手骤然握紧,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
江南漕运刚被沈云岫疏通,各仓存粮尚不足三成。
三皇子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若不能完成任务,必将影响他的储君之位。
“三弟此言差矣。”
太子声音温润如玉,却字字如针。
“江南粮仓多为备荒之用,若尽数调往西北,一旦江淮水患又起,岂非顾此失彼?不如先从湖广调粮...”
“湖广?”
三皇子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太子莫非忘了,湖广总督可是您的人。去年他私自挪用军粮的事还没查清呢!”
他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直刺太子的软肋。
“够了!”老皇帝一声暴喝,咳得佝偻了身子,脸色涨得通红。
李全山连忙捧上参汤,却被他一把推开。
浑浊的目光在两位皇子之间来回扫视,眼中满是疲惫和失望,最后停在太子身上。
“太子,朕给你十日,筹措三十万石粮食北上。”
太子心头一震,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只是深深叩首,声音坚定:“儿臣领旨。”
起身时,他与三皇子对视一眼,眼中的火花似乎要将对方吞噬。
三皇子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站在武将队列中的镇北将军程肃眉头紧锁,他与太子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明白。
西北大旱背后,恐怕另有玄机,这不仅仅是一场天灾,更是一场权力的较量。
?
怡园水榭内,夜色深沉,只有烛火在微微摇曳。
许怀夕将太子密信凑近烛火,火舌舔舐宣纸的瞬间,她瞥见落款处那个暗记。
这是太子与沈云岫约定的紧急联络符号,意味着情况万分危急。
“三皇子好算计。”
沈云岫从阴影处走出,月白长衫上沾着夜露,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奔波。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他早就在西北各州收购余粮,如今官仓空虚,市面上的粮食却都攥在他手里。”
他的话语揭开了三皇子背后的阴谋,让许怀夕心中一惊。
许怀夕指尖一颤,火星溅在檀木案几上,烫出个焦黑的点。
她这几日暗中收购的粮食不过五万石,距离太子要求的三十万石相差甚远。
“走正规渠道肯定来不及了。
不过我们还有三十八万石粮食在岭南。”
她突然起身,从多宝阁暗格中取出一卷地图,展开铺在案上。
玉簪点在岭南与汉水交接处,眼神坚定地说道:“你看这里——”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然,“三皇子势力尚未渗透到岭南,我们可以借道灵渠。”
沈云岫眸光一凝,目光落在地图上,“你想走贡道?”
他手指顺着地图上蜿蜒的虚线移动,眉头微皱,“但这段陆路要经过郧阳府,那可是三皇子的钱袋子。”
那里布满了三皇子的眼线和势力,想要顺利通过绝非易事。
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已是三更时分。
许怀夕突然压低声音:“所以需要这个——”
她从袖中抽出一份盖着岭南节度使印信的文书,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去年回来时,荔枝贡船沉没,我帮陈家保住了贡品,这是他们欠我的人情。”
这份文书或许能成为他们突破困境的关键。
“你早就料到会有今天?”
沈云岫难掩惊讶,眼中满是疑惑。
烛光下,女子姣好的面容镀上一层金边,眼底闪烁着他读不懂的情绪,仿佛藏着无数的秘密。
许怀夕轻笑一声,笑容中带着商人的狡黠。
“商人逐利,总要未雨绸缪,当时也算是顺手而为。”
她突然正色,神情严肃,“但三皇子不会坐视我们打通这条商路,我需要你帮我争取十日时间。”
这十日至关重要,关乎着太子的命运和西北灾民的生死。
…
京城。
国子监的银杏叶泛着金黄,飘落在青石板上。
晨读刚过,监生们三三两两走向明伦堂。
朱漆廊柱下,太子嫡长子朱翊钧正捧着《春秋》细读,十四岁的少年已显露出与父亲相似的温润气质。
“哟,这不是咱们的小世子吗?”
尖细的嗓音刺破晨雾。
三皇子嫡子朱翊贤带着五六名宗室子弟围了过来,十五岁的少年身形已比朱翊钧高出半头,蟒纹锦袍下摆故意扫过对方书案。
“听说你的太子爹在朝堂上被我父王问得哑口无言?”
朱翊钧合上书卷,指尖在竹简上微微发白:“堂兄慎言,圣贤之地...”
“圣贤?”朱翊贤突然抓起他案上砚台,墨汁泼在《春秋》上。
“你爹连西北灾民都管不好,还配读圣贤书?”
周围响起几声刻意压抑的嗤笑。
朱翊钧缓缓起身,朱红色的襕衫上溅了墨点也不去拂拭。
他比朱翊贤矮半头,目光却平直地望进对方眼底。
“三皇叔囤积居奇,致使粮价飞涨。这墨虽黑,不及人心之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