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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缕裹挟着血腥与焦糊气味的硝烟,终于恋恋不舍地散尽了,消失在滇西莽莽苍苍的墨绿色群山皱褶里。

杜文秀大埋政权的旗帜,连同它最后一点抵抗的余烬,已在昆明城下彻底化为乌有。

总督刘岳昭捻着颔下几缕稀疏的胡须,目光沉沉扫过面前摊开的云南舆图,那上面象征叛乱的朱砂墨迹已然干涸、凝固。

他心中却并无多少胜后的畅快,反倒像这初夏雨季前闷热粘稠的空气,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数年的血战,耗尽了云贵的元气,目之所及,尽是残破的城池、荒芜的田畴,还有那些失去壮丁后只剩下妇孺老弱、眼神空洞的村落。

疲惫,深重的疲惫,浸透了他的骨缝。眼下最紧要的,是让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喘息片刻,让疮痍得以结痂,让百姓能种下活下去的秧苗。

“大人,”岑毓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这位刘岳昭手下干将,风尘仆仆地从辕门外大步走进来,身上还带着一路疾驰的尘土气息。

他双手捧着一份薄薄的、边角已被汗水微微浸湿的文书,脸色凝重得如同暴雨将至的天空,“腾越厅八百里加急!”

刘岳昭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爬上脊背。

他接过文书,展开。潦草而急促的字迹,每一个笔画都透着边地军吏的惶恐与急迫:

“……英吉利夷人,借‘勘探商路’之名,实携利器,已由缅境悍然闯入野人山界内!其行踪诡秘,所携器物,绝非寻常商旅所用。更有甚者,已有小队夷兵,于片马、古永等处,公然驱逐我戍边哨卡,强占山头,树其异帜!情势万分危急,请大人速定大计!”

“砰!”刘岳昭布满皱纹的手掌重重拍在坚硬的楠木案几上,震得茶杯盖子一跳,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案几上那方象征着总督权威的关防印匣,也跟着微微颤抖了一下。

“混账!无耻之尤!”一股久违的、因极度愤怒而灼烧的热血猛地冲上刘岳昭的头顶,冲散了连日来的疲惫与暮气。

他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着,“内乱方平,尸骨未寒!这些红毛夷鬼,就如此迫不及待,要把爪子伸进我云南腹心之地?什么勘探商路?分明是豺狼窥伺,趁火打劫!”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巨大的云南舆图,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最终狠狠戳在西南角那片用淡墨勾勒出的、犬牙交错、山高林密的区域——“野人山”!

这片自古以来便由当地土司管辖、朝廷羁縻的化外之地,此刻在刘岳昭眼中,成了地图上一个正在无声渗血的巨大伤口。

“毓英!”刘岳昭猛地抬头,眼中已无半分犹豫,只剩下被彻底点燃的、属于老军务的决绝锋芒。

“内乱可平,外侮绝不可忍!野人山虽为化外,然一草一木,皆为我大清疆土!英夷既敢踏足,便叫他寸步难行!”

“卑职明白!”岑毓英抱拳应诺,声音斩钉截铁,一股同样炽烈的怒火在他年轻的胸膛里燃烧。

杜文秀的叛乱,他亲率大军,踏着尸山血海一路拼杀过来,深知这片土地承受了多少苦难。

如今外敌趁虚而入,这口气,如何能咽下?“卑职即刻整军!只是……”

他眉头紧锁,一丝忧虑浮上坚毅的面容,“滇军经年苦战,器械匮乏,尤缺火器。叛军那些土制劈山炮,射程近、精度差,恐怕难挡英夷坚船利炮之锋锐。”

刘岳昭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火,走到窗前。

窗外庭院里,几株新移栽的茶花在初夏的微风中怯生生地开着,显得柔弱而格格不入。他沉默片刻,仿佛在积攒某种力量,然后转身,眼神异常明亮,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意味:

“湖南提督周宽世,与我乃同乡旧谊,私交甚笃。

他麾下湘军,近年颇得朝廷拨付新式洋枪洋炮。

我即刻亲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长沙!哪怕豁出我这张老脸,也必向他求借一批利器!

尤其是炮!毓英,你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腾冲、龙陵一线布防加固,绝不可让英夷越过野人山一步!给我死死钉在那里!”

酷热的暑气如同无形的蒸笼,笼罩着腾冲城外的坝子。

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了,一丝风也没有,只有知了在道旁稀疏的榕树上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嘶鸣。

岑毓英带着几个亲兵,沿着新近紧急加固的土垒壕沟巡视。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青色的官袍,紧贴在背上。

他俯身抓起一把脚下混合着碎石的红褐色泥土,干燥的土块在指间轻易碎裂,簌簌落下。

他眉头拧得更紧,抬头望向远处天际线,野人山方向,墨绿色的山峦在蒸腾的热浪中扭曲晃动,一片死寂,却隐隐透出令人不安的气息。

派往那边探查的精锐斥候,已有两批逾期未归,如同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大人,看那边!”身旁一个眼尖的亲兵猛地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向西北方野人山边缘一处林木稀疏的山口。

岑毓英立刻举起单筒黄铜望远镜,镜片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目的光斑。

视野里,几个穿着与丛林颜色迥异的土黄色卡其布军服的身影,正鬼祟地伏在山脊的岩石后面。

其中一人操纵着一个三脚架支撑的、带有复杂刻度和镜筒的仪器,正对着腾冲城的方向缓慢移动。

另一人则拿着硬皮本子,用铅笔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那仪器镜筒偶尔扫过阳光的角度,反射出一点冰冷而精准的金属光泽,是测绘仪!他们甚至毫不避讳地选择了一个视野开阔、能清晰俯瞰整个腾冲坝子防御态势的位置!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岑毓英的心。

这不是简单的越境骚扰!如此明目张胆地进行测绘作业,目标直指腾冲城防要害!这是赤裸裸的战争准备!

“传令!”岑毓英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铁,冰冷刺骨。

“神机营炮队,给我瞄准那个山口!装填实心弹!轰走这些不知死活的鬼佬!”

他必须立刻做出强硬反应,绝不能让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地窥探我军虚实!

命令迅速下达。土垒后方的简易炮位上,几门从平叛战场上缴获来的老旧劈山炮被士兵们费力地调整着射角。

炮身黝黑粗糙,炮口处还残留着烧灼的痕迹。炮手们紧张地估算着距离,用木楔吃力地垫高炮尾。

一声令下,引信被点燃,发出“嗤嗤”的轻响。

“轰!轰!”几声沉闷的巨响撕裂了午后的沉闷。炮口喷出浓烈的白烟,沉重的铁球呼啸着飞向远处的山口。

然而,距离实在太远,弹道明显低垂。几颗黑点只在半山腰的树林里砸起几团微不足道的泥土烟尘,几棵小树应声折断,距离那些英军测绘兵所在的山脊还差着老大一截。

望远镜里,那几个土黄色的身影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击惊得动作一滞,随即,其中一人竟直起身,朝着腾冲方向,夸张地摊了摊手,脸上似乎还带着嘲弄的笑意,仿佛在说:就这点本事?

一股热血“嗡”的一声冲上岑毓英的头顶,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耻辱!这是赤裸裸的羞辱!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劈山炮的怒吼,不仅未能震慑敌人,反而暴露了己方远程火力的孱弱与射程的窘迫。

对方那肆无忌惮的嘲弄姿态,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尊严之上。

就在这时,西南方通往龙陵的官道上,卷起滚滚烟尘。

一队疲惫不堪但眼神锐利的骑兵,护卫着几辆覆盖着厚厚油布、被沉重货物压得吱呀作响的大车,冲破热浪,疾驰而来。

为首一名军官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报——抚台大人!湖南周军门所借枪炮,星夜兼程,已押运抵至!”

岑毓英猛地转身,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几步抢到为首的大车前。

他一把掀开油布的一角。阳光直射下来,映照出油布下金属冰冷、崭新、流线型的轮廓!几门炮身细长、炮架结构精巧复杂的钢炮整齐地固定着,炮管在日光下泛着幽蓝深邃的光泽,炮口处加工精细的膛线隐约可见。

旁边还堆放着成箱的锥头柱体炮弹,黄铜弹壳在阳光下闪耀着诱人的财富般的光芒。

炮身上,清晰铭刻着德文花体字:Krupp(克虏伯)!

“好!天助我也!”岑毓英重重一掌拍在冰冷的炮管上,金属的寒意顺着掌心传来,却奇异地安抚了他沸腾的怒火,注入一股冰冷的、充满力量感的希望。

他眼中燃烧起复仇的火焰,声音低沉却带着钢铁般的决心:“立刻卸炮!构筑炮位!让那些红毛鬼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雷霆之怒!”

时间在紧张的备战中飞逝。有了克虏伯炮带来的底气,腾冲城外原本单薄的土垒工事被紧急加高加固,形成了一道蜿蜒的屏障。

新构筑的炮位掩体巧妙地利用地形,分散布置,并用原木、沙袋和挖掘出的泥土层层覆盖,力求最大限度减少被敌炮直击摧毁的风险。

克虏伯炮被小心翼翼地推入预设阵地,黑洞洞的炮口指向野人山方向。

炮手们日夜不休地操练着新式火炮的操作规程,装填、瞄准、击发……每一个动作都力求精准、迅速。

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号衣,手掌被冰冷的炮闩和粗糙的炮弹磨出了血泡,但没有人叫苦,每个人眼中都憋着一股劲,一股洗刷前耻、报仇雪恨的狠劲。

然而,沉寂并未持续多久。一个浓雾弥漫的清晨,如同往常一样死寂。

雾气厚重得化不开,十步之外便难辨人形,将整个腾冲坝子笼罩在一片湿冷的白茫茫之中。

突然,一种沉闷的、仿佛大地深处发出的雷鸣,从野人山方向隐隐传来,穿透了浓雾!

“轰隆——!!”

紧接着,是尖锐得足以撕裂耳膜的恐怖尖啸声,如同地狱厉鬼的嚎叫,由远及近,瞬息而至!

“炮击!炮击!隐蔽——!!”凄厉的嘶吼声在浓雾弥漫的土垒后方炸开,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和绝望。

话音未落,第一颗炮弹已经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狠狠砸落!落点并非在土垒上,而是精准无比地轰在了土垒后方一片临时搭建、堆放着粮草辎重的区域!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

浓雾被狂暴的气浪瞬间撕开一个巨大的空洞,炽热刺眼的橘红色火球翻滚着腾空而起!大地在脚下疯狂地跳动、呻吟!

堆积如山的麻袋粮秣、成捆的草料、木质的车辆……

所有的一切,在狂暴的冲击波和横飞的灼热弹片面前,如同纸糊的玩具般被轻易撕碎、抛起!破碎的麻袋碎片、燃烧的稻草、扭曲的木屑混合着被炸得血肉模糊的人体残肢,如同黑色的雨点般噼里啪啦地从半空中砸落下来。

浓烈的硝烟味、焦糊味、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呛得人无法呼吸。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咻——轰!”“咻——轰隆!!”

更多、更密集、更恐怖的尖啸声接踵而至!浓雾仿佛成了英军炮队最好的掩护,他们根本无法判断炮弹的确切来向!

炮弹如同长了眼睛的死神镰刀,疯狂地犁过清军的阵地。

有的狠狠砸在加固过的土垒上,大块的泥土混合着原木碎片被高高抛起,坚固的工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瞬间被撕开巨大的缺口!

有的落入壕沟,剧烈的爆炸将整段壕沟连同里面的士兵一起掀上天空,惨叫声瞬间被爆炸声吞没!

有的则落入后方营区,点燃了帐篷,引爆了零星存放的火药,引发一连串更加猛烈的殉爆!

惨烈!无法形容的惨烈!

土垒防线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被炸得支离破碎,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蚁穴。

士兵们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冲击波肆意抛掷。

断臂残肢随处可见,内脏挂在焦黑的木桩上,鲜血浸透了红褐色的泥土,形成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暗红泥沼。

侥幸未死的人,要么被震得七窍流血,目光呆滞地瘫坐在废墟里,要么像无头苍蝇般在浓雾和硝烟中哭喊着奔逃,完全失去了组织。

“稳住!不许退!寻找掩体!炮队!我们的炮呢?!给我还击!还击啊——!”

岑毓英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士兵绝望的哀嚎中显得如此微弱。

他被几个亲兵死死按在一段相对完好的土垒凹陷处,飞溅的泥土碎石不断砸在他的头盔和肩背上。

他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防线、那些刚刚摸到新炮、眼中还带着希望的士兵,在敌人绝对优势的炮火下被无情地粉碎、吞噬!浓雾中,只能看到远处野人山方向不断闪烁的、如同恶魔之眼的炮口焰,每一次闪烁,都带来一片新的死亡区域。

这就是哈丁少校引以为傲的阿姆斯特朗后膛重炮!

射程之远、威力之大、射速之快,远超想象!

对方显然早已通过前期的测绘,将腾冲坝子上的防御部署摸得一清二楚,这第一轮炮击,就是精准而致命的斩首!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岑毓英的心脏。难道……就这样完了?

刚刚点燃的希望之火,就要被这来自地狱的炮火彻底浇灭?

“大人!大人!”一个满脸血污和烟尘、几乎辨不出面容的军官连滚带爬地扑到岑毓英身边,嘶声喊道:

“炮队……炮队损失惨重!一门克虏伯被直接命中炸毁!另外两门炮位被炸塌,兄弟们正在拼命抢挖!剩下的……剩下的射程好像够不到那些该死的夷鬼炮位!他们……他们在山脊后面!”

山脊后面!阿姆斯特朗炮超远的射程和优越的弹道性能,使得英军可以将炮位安全地布置在野人山面向腾冲一面的反斜面之后!

清军的克虏伯炮即使射程勉强够到,弹道也会被山脊阻挡!除非……除非能推进到更近的位置,或者……绕到侧面!

一个极其冒险、几乎等同于自杀的计划,在岑毓英被怒火和绝望烧灼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他猛地推开护着他的亲兵,指着炮火稀疏的阵地左翼,那里靠近一片陡峭的山坡,被浓密的灌木和嶙峋的怪石覆盖,似乎尚未被英军炮火重点照顾:

“看到那片石坡没有?组织还能动的炮手!带上剩下的克虏伯炮,拆开!

人扛马驮,给我从那边绕上去!绕到英夷炮阵的侧后!快!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濒临崩溃的残兵中炸开。

这近乎疯狂的命令,反而激起了这群被逼到绝境、血性未泯的汉子们骨子里的凶悍。

几个还能站起来的炮队军官和士兵,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吼着响应。

他们扑向那几门尚未被摧毁、但炮位被掩埋的克虏伯炮。

“拆!快拆开炮架!把炮管卸下来!”

一个络腮胡子、脸上被弹片划开一道深可见骨伤口的老炮长吼叫着,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沉重的炮管被士兵们用撬杠和绳索奋力从扭曲的炮架上分离。

冰冷的钢铁沾满了泥土和暗红的血渍。几十名精壮的士兵立刻围了上来,他们用肩膀死死顶住粗大的炮管,用绳索捆缚,用能找到的任何木杠穿过绳索。

更多的人则扑向沉重的炮车轮子和分开的炮架部件。

“一、二、起——!”粗犷的号子声压过了远处零星的爆炸和伤员的呻吟。

炮管、车轮、炮架……这些笨重的钢铁部件,在士兵们肩扛手抬、喊着震天号子的协作下,被艰难地抬离了泥泞的废墟。

队伍如同一条负重的钢铁蜈蚣,在浓雾和硝烟的掩护下,避开正面已成修罗场的区域,一头扎进了左翼那片怪石嶙峋、灌木丛生的陡峭山坡。

根本没有路。嶙峋的岩石湿滑无比,覆盖着厚厚的苔藓。

带刺的灌木藤蔓疯狂地撕扯着士兵们的衣服和皮肉,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沉重的炮管和部件压得抬杠的士兵们腰几乎要折断,肩膀磨破出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乱石和荆棘中挣扎前进。

汗水混合着血水,顺着他们扭曲的脸颊和脖颈淌下。

不断有人脚下一滑,连人带扛着的部件摔倒,沉重的钢铁砸在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立刻引来同伴奋不顾身的搀扶和更响亮的号子。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痛苦的闷哼和号子声,交织成一首悲壮的行军曲。

岑毓英亲自带领一小队亲兵在前方开路、警戒。他拔出腰刀,奋力劈砍着拦路的荆棘,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周围浓雾弥漫的山林,警惕着可能出现的英军巡逻队。

每一次从野人山主阵地传来的沉闷炮响,都让他的心揪紧一分。

时间!他们需要时间!必须在英军发现他们的迂回意图、或者调整炮火覆盖这片区域之前,将火炮架设到位!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队伍终于艰难地爬上了石坡的顶部。

这里地势稍缓,形成一小块相对平坦的台地,更重要的是,透过渐渐被山风吹散的薄雾,可以清晰地看到下方野人山朝向腾冲的整个缓坡!

如同蚂蚁般大小的土黄色身影正在忙碌。

几门体型修长、泛着冰冷钢铁光泽的阿姆斯特朗后膛炮,就架设在距离他们约莫两里地之外的一处相对平坦的林间空地上。

炮口依旧不时喷吐出耀眼的火光,将致命的炮弹射向腾冲方向。

英军炮兵阵地周围,只有少量步兵在懒散地警戒,显然,他们完全沉浸在单方面屠戮的快感中,根本不相信清军有任何反击能力,更不可能想到会有一支不要命的队伍从这绝险之地绕到了他们的侧后!

“快!快!就这里!构筑炮位!”岑毓英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嘶哑变形,眼中却爆发出饿狼般的光芒。

士兵们爆发出最后的力气。顾不上肩膀的剧痛和几乎脱力的身体,他们用刺刀、工兵铲甚至双手,疯狂地在坚硬的山石地上挖掘着浅坑。

沉重的克虏伯炮管被重新抬起,炮架部件被迅速组装。炮轮被垫上石块固定。每一秒都无比珍贵!

“装填!高爆弹!目标——夷鬼炮阵中央!”岑毓英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亲自扑到一门刚刚架设好的克虏伯炮旁,透过简易的瞄准具,死死盯着下方那个喷吐着死亡火焰的英军炮兵阵地。

炮手们咬着牙,将沉重的锥头炮弹塞入冰冷的炮膛,合上炮闩。

汗水顺着他们紧绷的脸颊流下,滴落在滚烫的炮管上,发出“滋”的轻响,瞬间化作白汽。

“校准诸元!”老炮长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简易的象限仪和测距绳,布满老茧的手指飞快地计算着角度和距离,“标尺……标尺再高一格!右偏半度!快!”

炮手们奋力转动着高低机和方向机的转轮,沉重的炮管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地调整着指向。

“预备——!”

整个临时炮位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山风吹过岩石缝隙发出的呜咽,和下方远处英军炮击传来的沉闷回音。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根即将拉动炮绳的手臂上。

复仇的火焰在每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疯狂燃烧。

“放!!!”

老炮长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同时猛地拉动了炮绳!

“轰——!!!”

克虏伯炮修长的炮身猛地向后一坐!炮口喷出的烈焰瞬间照亮了山岩,驱散了周围的薄雾!

炮弹带着清军将士所有的屈辱、愤怒和决绝,撕裂空气,发出复仇的尖啸,朝着下方毫无防备的英军炮兵阵地,狠狠砸去!

巨大的爆炸声浪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野人山英军炮兵阵地中央!

腾起的烟柱裹挟着泥土、碎石、断裂的炮架碎片,还有被撕碎的土黄色身影,直冲云霄!

“上帝啊!炮击!后方炮击!”惊恐万状的尖叫瞬间取代了之前有条不紊的装填口令。

英军炮手们脸上的轻松和戏谑瞬间凝固,被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惧所取代。

他们茫然四顾,寻找着这致命打击的来源,却只看到侧后方的山坡上,几团硝烟正在升腾!

“在那里!山坡上!清国人!他们有炮!”一名眼尖的英军军官指着岑毓英他们所在的石坡,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调。

“瞄准!快!瞄准那个该死的石坡!摧毁他们!”哈丁少校气急败坏的咆哮声在混乱中响起,他英俊的脸庞因为暴怒和惊愕而扭曲变形。

他万万没想到,这些在他眼中如同原始人般的清军,竟然敢、竟然能绕到他的侧后,用他轻视的武器发起如此精准致命的反击!

训练有素的英军炮兵展现出了极高的战场应变能力。

短暂的混乱后,几门完好的阿姆斯特朗炮迅速调转炮口。炮手们以惊人的速度重新装填、瞄准。

沉重的炮身在液压驻退复进机的帮助下,稳定而迅捷地指向了山坡上那几个正在喷吐火焰的位置。

“轰!轰!轰!”

英军的反击炮火如同狂暴的雷霆,瞬间覆盖了清军临时构筑的石坡炮位!

阿姆斯特朗炮射速更快,威力更加集中!爆炸的气浪裹挟着致命的弹片和碎石,如同死亡风暴般席卷而来!

“呃啊——!”一名正在奋力转动方向机转轮的清军炮手被横飞的弹片削去了半边肩膀,鲜血狂喷,惨叫着倒下。

“噗嗤!”另一颗炮弹落在近处,灼热的破片如同烧红的刀子,瞬间穿透了旁边递送炮弹士兵的胸膛,他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地。

爆炸掀起的碎石如同雨点般砸下。一门克虏伯炮的炮盾被一块尖锐的飞石击中,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向内凹陷了一大块。

炮位周围,瞬间倒下了七八名士兵,鲜血染红了灰白的岩石。

“大人!炮架……炮架被震歪了!瞄……瞄不准了!”一个满脸是血的炮手对着岑毓英嘶喊,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剧烈的爆炸震动,使得他们脚下坚硬的山岩都在颤抖,原本就匆忙构筑、并不牢固的炮位发生了位移,炮身歪斜,瞄准线完全失效!

而英军精准的炮弹,正一发接一发地落在附近,每一次爆炸都带来新的伤亡,下一次,很可能就是直接命中!

“扶住!给我把炮扶正!快!”岑毓英目眦欲裂,他猛地扑到那门炮身歪斜的克虏伯炮旁,用尽全身力气去推那沉重的炮架尾部。冰冷的钢铁纹丝不动!

“我来!”一声炸雷般的吼声响起。是那个络腮胡子的老炮长!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不顾一切地冲到炮位前方。

炮管因为连续射击,早已灼热滚烫,表面的烤蓝都开始剥落,散发出灼人的热浪和刺鼻的金属气味。

老炮长毫不犹豫,猛地张开双臂,用自己宽阔厚实的胸膛和肩膀,死死抵住那滚烫得足以烙熟皮肉的炮管中部!

同时,他双脚如同生根般死死蹬住后方一块凸起的岩石,身体弓成一道坚韧的桥梁!

“嗤——!”皮肉接触滚烫金属的可怕声音瞬间响起!

一股焦糊的白烟立刻从他胸口和肩膀的号衣上升腾起来!

难以想象的剧痛让老炮长的面容瞬间扭曲到极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突,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但他竟没有发出一声惨叫,反而爆发出更加狂野的吼声:“快!装弹!瞄准!别管老子!开炮!给老子开炮——!!”

这惨烈到极致的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幸存清军士兵的心上!

“班长!”旁边年轻的装填手泪流满面,嘶吼着,动作却快如闪电。

他抓起一枚沉重的高爆弹,用尽全身力气塞入炮膛,合上炮闩!

负责瞄准的炮手,手指被飞溅的碎石划破,鲜血淋漓,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贴在瞄准镜上,布满汗水血水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转动着高低机和方向机的转轮,将十字线死死套住下方一门正在疯狂喷吐火焰的阿姆斯特朗炮!

“放!!!”瞄准手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嘶吼。

炮绳被猛地拉动!

“轰——!!!”

克虏伯炮再次发出震天的怒吼!炮身在巨大的后坐力下猛地向后一挫!

死死抵住炮管的老炮长,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正面击中!他整个身体剧烈地一震,口中喷出一股混合着内脏碎块的血箭!

但他那双如同铁钳般的手臂,至死也没有松开滚烫的炮管!

他用自己燃烧的生命,为这最后一击争取了宝贵的稳定!

炮弹呼啸着,在空中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复仇弧线,带着老炮长不屈的英魂,带着所有清军士兵的滔天恨意,精准无比地砸进了英军炮兵阵地!

“轰隆——!!!!”

这一次的爆炸,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辉煌!目标正是一处堆放着预备发射药包的弹药点!

惊天动地的巨响中,一团巨大到足以遮蔽小半个山头的橘红色火球翻滚着腾起!

炽热的气浪如同海啸般向四周疯狂扩散!

那门耀武扬威的阿姆斯特朗炮连同周围数名英军炮手,瞬间被这毁灭性的爆炸彻底吞噬、气化!剧烈的殉爆如同点燃了地狱的引信,将整个英军炮兵阵地彻底化为一片火海!

钢铁扭曲的呻吟、弹药殉爆的连串巨响、以及人类濒死前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混合成一首魔鬼的交响乐!

腾冲城外,弥漫的硝烟被山风吹散了一些。残存的清军士兵挣扎着从废墟和尸体堆中爬起,茫然地望向野人山方向。

当那团标志性的巨大火球在敌阵中央腾起,当那连绵不绝的殉爆声如同末日审判的钟声传来,短暂的死寂后,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复仇的快意如同火山般爆发!

“炸了!炸得好啊!!”

“天兵天将显灵了!杀光红毛鬼!”

“岑大人!炮队!是我们的炮!是我们的炮啊——!”

原本濒临崩溃的防线,如同注入了滚烫的铁水!

士兵们忘记了伤痛,忘记了恐惧,抓起手边能找到的任何武器——火绳枪、抬枪、长矛、甚至石块,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朝着那些同样被后方惊天爆炸惊呆、攻势明显一滞的英军散兵线,发起了绝地反击!

野人山临时英军指挥所前,哈丁少校手中的黄铜单筒望远镜“哐当”一声掉落在泥泞的地上。

镜片上瞬间沾满了污渍。他那张原本因为掌控一切而显得傲慢矜持的脸,此刻一片死灰,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着。

望远镜坠地前捕捉到的最后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他引以为傲的阿姆斯特朗炮阵中央,那团吞噬一切的巨大火球,以及随之而来的、将整个阵地拖入地狱的连锁殉爆。

火光映照着他失神的蓝眼睛,里面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惊和一种信仰崩塌般的茫然。

他身后,副官和参谋们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若木鸡。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血腥味和……一种名为恐惧的气息。

“……这不可能……”哈丁少校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们……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能?”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那片此刻正被浓烟和火焰笼罩的石坡方向,眼神中充满了困惑、愤怒,还有一种被深深冒犯的、难以置信的屈辱感,“用我们的方式……用我们规则下的炮战……反击我们?”

他精心策划的“文明碾压野蛮”的剧本,在对方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决绝炮火中,被彻底撕得粉碎。

这出乎意料、代价惨重的反击,不仅摧毁了他的炮兵主力,更在他那坚不可摧的优越感堡垒上,狠狠凿开了一道狰狞的裂痕。

山风呜咽着卷过焦热的战场,带来远处清军震天的怒吼和己方伤兵痛苦的哀嚎。

哈丁少校僵硬地站在那里,第一次感觉这滇西湿热的山风,竟带着如此彻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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