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被泼了墨的绸布,码头的探照灯扫过海面又收回,在裴玄澈的侧脸割出一道冷硬的棱线。
他刚将沈扶黎护进怀里时,余光瞥见三百米外那辆黑色轿车——没有开顶灯,却在阴影里像头蛰伏的兽,车窗缓缓滑下的瞬间,他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黎黎。\"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手臂却悄悄收紧,将沈扶黎往自己左后方带了半步。
那里是集装箱堆的缝隙,能挡一半视线。
沈扶黎正仰着头要问\"怎么了\",就见他眼尾的红痣随着瞳孔骤缩而轻颤——那是她熟悉的\"危险预警\"信号,每次他在片场察觉对手戏演员状态不对,或是颁奖典礼遇到不怀好意的记者,都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黑色轿车的引擎声突然炸响,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刺破了码头的喧嚣。
张伟的脸从车窗里探出来时,沈扶黎立刻认出这张在裴玄澈旧新闻里见过的脸——三年前裴玄澈凭《暗涌》拿影帝那晚,有狗仔拍到他和个穿西装的男人在后台争执,后来八卦号说那是裴氏集团竞标的对手,没想到会在这深夜的码头重逢。
\"裴玄澈,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张伟的声音混着汽车尾气飘过来,嘴角的冷笑像把淬了毒的刀,\"夜影那群废物被端了,倒让我捡了个现成——你护着的小明星,滋味如何?\"
裴玄澈的脊背绷成了弦。
他能感觉到沈扶黎的指尖在他臂弯里微微发颤,却不是害怕,而是攥紧了他袖口的克制。\"你跟踪我们?\"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余光扫过不远处正往警车方向走的林修和李明——那两人还没注意到这边的变故,得先支开他们。
沈扶黎的指甲轻轻掐了掐他手腕内侧,那是只有他们懂的暗号:\"不能久留。\"她凑到他耳边,呼吸扫过耳垂,\"码头监控盲区在三号巷,先引开他们。\"裴玄澈喉结动了动,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她腕间的银镯——那是他十七岁在夜市给她买的,当时她说\"等我红了要戴真钻\",现在倒成了最趁手的护身符。
\"明子!
阿修!\"他突然提高声音,朝林修和李明的方向挥了挥手,\"去车上拿急救箱,黎黎刚才蹭破了手。\"林修转头的瞬间,裴玄澈快速眨了下左眼——这是他们在地下拳场当陪练时练出的暗号:\"有危险,速撤\"。
李明的脚步顿了顿,立刻拽着林修往反方向的小巷跑,两人的影子很快融进了集装箱的阴影里。
\"想跑?\"张伟的笑声像砂纸擦过玻璃,\"给我拦住那两个!\"后车门\"砰\"地甩开,六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从车里涌出来,其中两个腰间鼓鼓的,分明别着家伙。
裴玄澈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他今天为了救夜影绑的人质,把配枪给了林修防身,现在身上只有沈扶黎包里那支防狼喷雾。
\"跟紧我。\"他拉着沈扶黎往另一条小路狂奔,海风灌进领口,刮得后颈生疼。
沈扶黎的高跟鞋磕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的脆响,她索性踢掉鞋子,赤脚踩在碎石上:\"他到底是谁?\"
\"裴氏当年竞购海外油田的对手。\"裴玄澈拽着她拐过第三个集装箱,后背抵上冰凉的铁皮,\"三年前我在董事会投了反对票,断了他和境外资本的合作,后来他公司破产,上个月刚从国外回来。\"
沈扶黎的手指抚过他肩口未愈的伤口——那是夜影的手下用匕首划的,现在还渗着淡红的血:\"所以他今天是来报复的?\"
\"不止。\"裴玄澈侧耳听着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喉结滚动,\"刚才林修说夜影的账户清白了,但张伟这种人...他要的是活口。\"
话音未落,张伟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像条吐着信子的蛇:\"裴玄澈,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
我在码头布了二十个人,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沈扶黎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摸出来看,是林修发来的定位:\"我们引走了四个,剩下的在追你们。\"
裴玄澈的拇指轻轻按在她手机屏幕上,关掉了亮度:\"找地方躲。\"他指了指右侧堆着废弃渔网的角落,\"我引开他们,你数到三百再出来,打110——\"
\"不。\"沈扶黎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上次在雪山遇险,你说'我背你';在剧组被群演泼硫酸,你扑过来挡;现在你要我躲?
裴玄澈,我沈扶黎不是温室里的花。\"她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像两颗浸了水的星星,\"要打一起打,要走一起走。\"
裴玄澈喉间发紧。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暴雨天,小丫头举着把破伞站在他外婆家楼下,说\"我陪你等救护车\";想起二十岁她被私生饭堵在地下车库,明明抖得像片叶子,还把他往身后推;想起半小时前在集装箱顶,她迎着枪口朝他跑来的样子——原来有些东西,从十七岁在巷口分吃一碗鱼丸时,就刻进骨血里了。
\"好。\"他低头吻了吻她额头,手指悄悄摸进她包里,摸到那支防狼喷雾,\"等下我冲过去,你往左边跑,看到蓝色消防栓就停,那里有林修藏的备用手机。\"
\"裴玄澈——\"
\"嘘。\"他用指腹抵住她唇,\"我数到三。\"
\"一。\"
\"二。\"
\"三——\"
脚步声突然在五米外炸开。
六个黑影从三个方向包抄过来,为首的寸头男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把弹簧刀:\"裴影帝,张总说了,留口气就行。\"
裴玄澈把沈扶黎往身侧一带,右拳擦着寸头男的耳朵砸在集装箱上——\"砰\"的闷响惊得对方顿了顿,他趁机拽着沈扶黎往反方向跑,却在转角处猛地刹住脚步。
前面是死胡同。
沈扶黎的后背贴上冰冷的砖墙,抬头就看见裴玄澈绷紧的下颌线。
他转身时,她瞥见他后腰别着个东西——是刚才从夜影手下那里顺来的伸缩棍?
什么时候拿的?
\"黎黎,过来。\"他背对着她蹲下,\"趴我背上。\"
\"你疯了?\"
\"没疯。\"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笑,\"十二岁背你跑过三条街躲狗,二十四岁背你跑三条街躲疯子,正好凑个整数。\"
沈扶黎眼眶一热,圈住他脖子的手紧了紧。
裴玄澈的体温透过衬衫渗过来,混着淡淡的血味,像道烧红的铁,烙在她心口。
\"跑!\"他低吼一声,扛着她撞开冲过来的两个男人。
伸缩棍在他手里舞出风声,一下敲在左边男人的膝盖上,右边的想抓他后颈,被他偏头躲过,反手用肘击在对方胃部。
沈扶黎的防狼喷雾适时喷了出去,刺鼻的辣椒味里,传来男人的惨叫。
\"裴玄澈!\"张伟的声音近在咫尺,\"你护不住她的——\"
\"试试?\"裴玄澈咬着牙,扛着沈扶黎往胡同深处冲。
月光突然被云遮住,他的脚步顿了顿——前面二十米处,有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里是座废弃的仓库,铁皮屋顶破了几个洞,漏下的月光像碎银铺在地上。
\"黎黎,抓紧了。\"他调整呼吸,朝着那扇门狂奔而去。
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扶黎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裴玄澈的喘息,像擂鼓般震耳。
铁门\"吱呀\"一声被撞开的瞬间,裴玄澈侧过身护住她的头,两人跌进满是灰尘的仓库。
他迅速转身挡住门,借着月光,看见墙角堆着几桶废弃的油漆,地上散落着生锈的钢筋——
\"裴玄澈!\"张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以为躲进仓库就能——\"
\"砰!\"
铁门被踹开的巨响里,裴玄澈迅速扫过仓库内部。
最里面有个通往二楼的铁梯,锈蚀的扶手挂着蛛网,二楼的窗户破了个大洞,能看见远处的海——
\"黎黎,跟我上二楼。\"他弯腰捡起根钢筋,塞进她手里,\"如果我没跟上,从窗户跳出去,往海边跑,林修他们在那边接应。\"
沈扶黎握紧钢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望着裴玄澈眼里跳动的光,突然想起他在采访里说过的话:\"我演的每个角色都在找光,后来才发现,我的光早就站在我身边了。\"
现在,她就是他的光。
楼下传来脚步声,混着张伟的冷笑。
裴玄澈拉着她往铁梯跑,生锈的铁板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呻吟。
二楼的风比楼下更猛,卷着灰尘扑在脸上,沈扶黎眯起眼,透过破窗看见远处的警灯还在闪烁——原来他们跑了这么远。
\"到了。\"裴玄澈把她推到窗边,自己挡在前面,\"跳下去,我数到五——\"
\"不。\"沈扶黎拽住他衣角,\"要跳一起跳。\"
楼下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张伟的手下已经冲上来了,脚步声在铁梯上震得人心慌。
裴玄澈低头看她,眼尾的红痣在月光下像团火:\"黎黎,听话。\"
\"裴玄澈,我数到三。\"她吸了吸鼻子,\"再不说一起跳,我就亲你。\"
他愣了愣,突然笑出声。
身后的脚步声更近了,他却低头吻住她的唇,带着血味和海风的咸,混着仓库里的铁锈味,像杯最烈的酒。
铁梯传来\"咔\"的断裂声。
裴玄澈抱起她冲向窗口,海风灌进来,吹乱了两人的发梢。
他望着她眼里的自己,突然觉得,就算今天栽在这里,也算值了——毕竟,他护着他的光,直到最后一刻。
楼下传来张伟的怒吼:\"给我堵住窗户!\"
裴玄澈抱着沈扶黎纵身跃出。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瞥见楼下的阴影里,有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那是林修的车,车灯突然亮起,照出车边站着的李明,正举着手机对他们挥手。
\"抓紧。\"他在她耳边低语,\"我们回家。\"
下落的瞬间,沈扶黎看见仓库的铁门被撞开,张伟的脸在灯光下扭曲成狰狞的面具。
而他们下方,是片被月光染白的沙滩,海浪拍打着礁石,像在唱首无声的歌。
裴玄澈的手臂收紧,护着她的后脑。
落地时他侧过身,用后背垫着她,碎石扎进皮肤的疼,远不及怀里的温暖。
\"你没事吧?\"他急促地问,手指颤抖着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沈扶黎笑了,眼泪砸在他锁骨上:\"裴玄澈,你耍赖。\"
\"嗯?\"
\"说好了等我穿婚纱,现在倒先背我跑了三条街。\"她抹了把眼泪,指向不远处的林修和李明——两人正打开车门,冲他们招手。
裴玄澈坐起来,把她抱进怀里:\"那等明天,我就去买戒指。\"
\"不要钻戒。\"她蹭了蹭他下巴,\"要银的,和这只镯子配。\"
远处传来张伟的尖叫,混着警笛的嗡鸣。
裴玄澈低头吻她发顶,望着仓库方向——那座废弃的仓库在夜色里像头沉睡的兽,可他知道,里面藏着的,远不止张伟的愤怒。
\"好。\"他说,\"银的。\"
林修的车已经开过来了,李明摇下车窗喊:\"上车!
张伟大佬的手下全被我黑了定位,警察五分钟到!\"
裴玄澈抱着沈扶黎上车,关上车门的瞬间,他回头看了眼那座仓库。
月光下,仓库的铁皮屋顶泛着冷光,像道未愈的伤疤——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但没关系。
因为他的光,始终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