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白炽灯在寂静中发出细微嗡鸣。
窗外,顾平安被带上警车的身影逐渐模糊。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压抑的沉默在病房里弥漫开来。
能让公安局来这里抓人,看来应该是掌握了关键证据。
傅寒洲半躺在病床上盯着满地狼藉,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秦盈慌忙按住他要起身的动作,却触到他掌心一片滚烫。
腹部缠着的绷带隐隐又开始渗出刺目的红。
“你躺下吧,别乱想,伤口才有好转。”
傅寒洲依言往下躺了躺,沉默地看着天花板。
秦盈安顿好他,把刚刚顾平安抗拒抓捕时散落地面的水果都一一捡起来。
还有那枚滚落在床边的银质百合胸针,金属边缘坠着银质流苏,颜色已经开始发暗。
“两年前,我去执行秘密任务,她扒着军用卡车的后栏板……”
傅寒洲的声音虚弱却清晰,骨节分明的手攥着被角,指节泛白。
“顾平安把这枚胸针塞进我手心,车队拉警报往前线开,她追着车跑了好远,喊着‘活着回来’。周围人都笑她比新兵还紧张,青梅竹马就是不一样。”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记忆里少女被风吹散的麻花辫,和方才病房里凌乱的发丝重叠在一起。
他闭上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像是要把那些画面都挡在外面。
秦盈静静地听着,用酒精棉球擦拭胸针,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开来。
“后来呢?”
她轻声问。
傅寒洲睁开眼睛,目光落在胸针上,却又像透过它看向很远的地方。
“回来后我想还她胸针,也提过和你家的婚约。”
他苦笑一声,扯动伤口闷哼出声:
“可她红着眼说,革命同志间送个物件算什么,难道要划清界限才叫清白?”
他的目光转向天花板上晃动的光影:
“那时部队里讲究‘互帮互助’,我以为她只是把情谊看得重……”
秦盈看着手里的百合胸针,她不止一次在顾平安的衣服上见过。
本以为是个微不足道的东西,却原来竟是有来历的。
倒是这个东西,顾平安从来没有在她面前炫耀过。
远处部队的口号声隐隐传来,傅寒洲忽然攥紧床单,脖子上的血管因为肌肉的紧绷清晰的爆起:
“早知道她把‘情谊’二字曲解成这样,当初就该……”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秋风刮过窗棱,灌进屋内,震得百合胸针在搪瓷盘里微微发颤。
“她本该有别的路走。”
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某种破碎的钝痛。
胸针金属的质感在秋日的映照下,摇曳出刺目的银光,像极了那些年顾平安站在文工团的舞台上,青春洋溢的眉眼。
秦盈将擦拭干净的胸针轻轻放在傅寒洲枕边:
“收着吧,等她……”
话未说完又咽了回去,喉间泛起苦涩。
傅寒洲的指尖无意识摩挲过花瓣凹陷处,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当年战场上的硝烟味。
他想起顾平安飞奔过来送他胸针时裙角飞扬的样子,想起她在火场里被高架台压在身下却笑着说“你没事就好”……
喉结剧烈滚动着将胸针攥进掌心。
金属边缘刺痛皮肤,却不及心口蔓延开的钝痛。
“等有机会,把东西还她。”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把胸针塞进军装内袋,贴着心口的位置。
秦盈沉默地听着,在床边坐下,低垂着眼眸给他掖了掖被子,淡淡开口:
“或许从火场救你开始,她就把‘救命恩人’这张牌算得清清楚楚。”
病房惨白的灯光,将她的眼底染上一层锋锐的冷意:
“你一直以为她是大小姐,骄纵性子,做事不计后果。可如今,她要的从来不是你的感激,是要用这份恩情把你困在道德枷锁里。”
她抬眸看着他,语气无奈又疲惫:
“毕竟我们结婚了。”
傅寒洲握住她的手:
“我明白,从小一起长大的人越陷越深,这个结果无论是谁都不想看到。我希望她好好的。”
他的手指隔着口袋抚过胸针,这枚承载着二十年情谊的银百合,此刻冷得像冰,仿佛隔着布料,要在他心口烙下一道关于过往的疤。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总要物归原主。”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消毒水混着血腥味的空气里,小成端着换药盘走进来,军帽下露出浸透冷汗的额头。
他习惯性地扶了扶帽檐,声音紧绷:
“团长,该换药了。”
秦盈起身接过去,金属边缘的凉意刺得她指尖一颤。
瞥见他帽檐上沾着一些芦苇碎屑,在灯光下泛着灰白,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小时前小成没说完的话。
“小成,你刚才那会儿说芦苇荡还有发现?”
她的声音不自觉压低,余光瞥见傅寒洲放在被子上的手骤然攥紧。
年轻的警卫员下意识看了眼傅寒洲,喉结滚动:
“尸体手里攥着枚宣传部的徽章,是魏卓澜的。昨天保卫部把人带走时,他身上的徽章确实不见了。”
死寂瞬间笼罩病房。
秦盈感觉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滑,前两天魏卓澜来病房时审视的目光突然刺痛她的太阳穴。
当时他漫不经心地那句话“秦盈同志总是能带来惊喜”,此刻这句话和“保卫部”三个字绞在一起,让她胃部泛起一阵抽搐。
“魏卓澜?”
她喃喃重复,眉头拧成死结。
“怎么会……”
秦盈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来探病时,胸前徽章还在中山装上泛着冷光,此刻却成了证物袋里的铁证。
“他那天还戴着徽章,怎么会……”
傅寒洲盯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喉间泛起铁锈味。
暴雨夜魏卓澜摘下她皮筋的画面猛地撞进脑海,绷带下的伤口突然一跳,疼的他指尖蜷缩。
他垂眸扯了扯嘴角,却只牵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看来你的魏老师落网,让你很在意?”
秦盈猛地抬头,这才发现傅寒洲眼底翻涌的暗潮,才惊觉自己失神太久。
她攥紧床单解释:
“我只是想不通!秦庆华的死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