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萨的手指深深陷入轮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皮肤下那些银色的纹路如同暴风雨中的闪电,剧烈窜动着。
“等等!” 他在意识深处厉声喝止,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呵......” 亮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哼,那声音突然从虚无的意识层面具现,清晰地回荡在夜空中,连站在一旁的月霞也能听见。
“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那语调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每个字都像锋利的冰锥,“对自己的造物产生怜悯?这种迂腐的道德观,还真是你们这个时代的特产。”
街道中央,新生的 “瑞萨” 保持着即将消散的姿态,银色的光点如星尘般在他周身浮动,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全息影像。
夜风吹过,那些光点便如蒲公英的种子般轻轻摇曳,却又固执地不肯散去。
月霞惊恐地睁大双眼,月光在她漆黑的瞳孔中投下细碎的银辉。
她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能徒劳地张开又合上。
“让我告诉你一个真理。” 亮的声音骤然降至冰点,周围的空气仿佛都为之凝固,“创造者对被造物拥有绝对的生杀大权。杀死自己创造的生命?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一阵刺骨的恶寒顺着瑞萨的脊背攀爬而上,如同一条冰冷的蛇。
他死死盯着那个即将消失的 “自己”,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 在那个存在眼中,生命不过是随意拼凑又随意抹去的玩具,就像孩童用泥巴捏出的玩偶。
“不对......” 瑞萨的声音止不住地发抖,喉结上下滚动着,“就算是造物,一旦拥有意识,那就是活生生的......”
“哈!” 亮发出一声短促的嘲笑,那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明明自己都被改造成了非人的存在,却还在坚持这些可笑的伦理?”
悬浮的光点突然剧烈震颤,新生 “瑞萨” 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
他的嘴唇艰难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呐喊。
那些银色光点开始加速消散,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
月霞猛地冲上前,纤细的手指徒劳地想要抓住那些飘散的光点:“喂!”
“精彩!” 亮的声音因兴奋而扭曲,如同金属摩擦般刺耳,“连你的妹妹都开始同情这个赝品了。要不要听听他的遗言?”
光点的消散速度骤然减缓。
新生 “瑞萨” 艰难地抬起头,银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月霞苍白的脸庞。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破碎的微笑。
“谢...... 谢......” 他的声音如同受损的电子合成音,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瑞萨心上。
他感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那些被理性压抑的情感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
他猛地转向虚空,银色纹路如暴怒的闪电在全身游走:“够了!立刻停下!我命令你停下!”
空气突然凝固,连远处的霓虹灯都仿佛静止了一瞬。
“... 命令?” 亮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你竟敢对我说‘命令’?”
刹那间,所有光点如倒放的影像般重新聚拢。
新生 “瑞萨” 踉跄着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抚摸着自己的身体,指尖颤抖着确认每一寸肌肤的存在。
他的表情从震惊到困惑,最后定格在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上。
瑞萨剧烈喘息着,银色纹路渐渐平息。
他与那个劫后余生的 “自己” 四目相对,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复杂的情绪 —— 困惑、恐惧,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我不是你的玩具。” 瑞萨在意识中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他也不是。”
漫长的沉默后,亮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罢了,这场闹剧到此为止。” 他的声音渐渐淡去,带着几分意兴阑珊,“让我们看看这个意外能走多远。”
银色光点彻底稳定,重新凝聚成完整的人形。
那个与瑞萨容貌相似的 “存在” 轻盈落地,活动着手腕,银色的眼眸逐渐恢复成普通的人类瞳色。
他眨了眨眼,睫毛在月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
“你......” 月霞警惕地盯着他,下意识挡在瑞萨的轮椅前,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轮椅的把手。
“别紧张。” 对方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或许只是你哥哥的复制品,但你放心,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
瑞萨敏锐地注意到,对方说话时眼中的银光已然褪去,这意味着亮确实收回了直接控制。
但更令他在意的是,这个 “人” 此刻流露出的神情太过鲜活,完全不像个刚被创造出来的傀儡。
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呼吸,都透着生命的韵律。
“亮离开了?” 瑞萨试探性地问道,声音里仍带着一丝不确定。
“暂时是。” 对方点点头,随即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表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不过我们现在有个更迫切的问题 —— 我该怎么称呼自己?”
月霞的表情松动了一些,但依然带着戒备:“你... 想要个名字?”
她的声音轻柔下来,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当然。” 他耸耸肩,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下面那双与瑞萨如出一辙的眼睛,“每个生命都该有自己的名字,不是吗?”
远处夜市的喧闹声隐约传来,霓虹灯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沥青路面上交织在一起。
瑞萨望着这个奇妙的 “兄弟”,突然想起儿时读过的一本武侠小说。
那是一个关于重生与救赎的故事,主角在历经磨难后获得新生,就像眼前这个生命一样。
“林凯。” 他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就叫林凯如何?”
“林... 凯?” 对方轻声重复着,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如同夜空中突然划过的流星,“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瑞萨摇摇头,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只是突然想到的名字。‘林’取‘临’的谐音,意味着你降临到这个世界的偶然;‘凯’......”
“凯旋的凯。” 月霞突然接话,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月光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希望你未来能战胜所有困难。”
林凯怔了怔,随即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 这个笑容如此生动,以至于瑞萨恍惚间看到了另一个可能的自己。
“好名字。” 他郑重地点点头,手指轻轻抚过胸口,仿佛在确认心跳的存在,“从今天起,我就是林凯了。”
在这个平凡的梅州夜晚,一个不该存在的生命就这样获得了自己的名字与存在意义。
街角的霓虹灯不知何时变换了颜色,将三个人的身影染成了温暖的橘红。
“对了月霞,呃,我这么称呼你可以吗?” 林凯突然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嗯,我不介意。” 月霞轻声回答,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别处。
“说实话,被凭空制造出来的感觉真不好受。” 林凯挠了挠头,表情突然变得纠结,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能不能把我的记忆清空一下?每次见到你妹妹,心里就会涌出某种难以抑制的情绪......”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眼神逐渐变得狂热,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就是那种,强烈到快要溢出来的喜欢,想把妹妹捧在手心里,蹭蹭她柔软的脸蛋,揉揉那有点小赘肉的腰间,幻想她能流露出娇小可爱的一面,然后 ——”
“闭嘴!” 瑞萨和月霞异口同声地喝道,两人的脸都涨得通红。
林凯的话戛然而止。
月霞的脸色由晴转阴,最后彻底黑了下来,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通红,连耳尖都染上了绯色。
“... 下流的妹控...”
瑞萨猛地咳嗽起来,他手忙脚乱地转动轮椅,试图与这个口无遮拦的 “自己” 保持距离,却因为动作太急,轮椅差点侧翻。
“我只是实话实说啊!” 林凯一脸无辜地摊开手,“感情不是我能控制的。你看,连生理反应都 ——”
“再敢说一个字我就把你塞回亮的脑子里去!” 月霞抄起路边摊的塑料凳,作势要砸,马尾辫在身后剧烈摆动,像一条愤怒的黑色蟒蛇。
摊主大叔惊恐地探出头,秃顶在霓虹灯下闪闪发亮:“小姑娘有话好好说!这凳子二十块钱一个呢!”
林凯敏捷地躲到瑞萨轮椅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活像只受惊的兔子:“救命!你妹妹要谋杀亲哥!”
“谁是你亲哥!” 月霞气得直跺脚,运动鞋在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你这个劣质复制品!”
瑞萨扶额叹息,银色纹路在他太阳穴附近跳动。
三个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远处的霓虹灯依然不知疲倦地闪烁着。
林凯慢慢从轮椅后走出来,脸上的玩笑神色渐渐褪去。
他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掌,掌纹在路灯下清晰可见,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是... 这些感情不是我的。就像穿着别人的旧衣服,连心跳都是借来的......”
瑞萨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 林凯此刻承受的,正是他压抑在心底的对月霞的所有情感,这一情绪会在未来逐渐呈现出来,若稍不慎,人会逐渐趋于崩溃边缘。
那些不该存在的悸动,那些被理智深埋的渴望,现在赤裸裸地展现在另一个 “自己” 身上,如同被解剖开的心脏,每一根血管都清晰可见。
“那就学着消化它。” 月霞突然说道,语气缓和下来,伸出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落在林凯肩上,“既然要当个真正的人,就要学会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要是再敢说什么奇怪的话,我就让你体验下什么叫真正的‘生理反应’—— 比如骨折的痛觉。”
“我们是不是该考虑点更实际的问题?比如... 林凯的身份证?住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