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灯笼的残骸在祠堂天井里冒青烟时,林秋闻到了腐烂的胭脂味。那味道像是把陈年戏服泡在尸水里发酵,混着戏台后台特有的铅粉气息。他握紧柴刀转身,看见村西晒谷场腾起丈许高的红绸——昨夜还空荡荡的场院上,赫然立着座雕花戏台。
沈墨用染血的绷带缠住胸口的尸斑,桃木剑尖挑着张燃烧的符纸:\"子午相交,阴气倒灌,这是给死人唱戏的尸戏台。\"道士的呼吸带着腐肉味,两颊浮现出青黑色的血管。阿九腕间的伤口还在渗银白血液,少女用染血的银铃碎片在地上摆出星宿图案,每颗星位都对应着戏台上的立柱。
铜锣声毫无预兆地炸响。晒谷场四周的槐树簌簌抖动,树皮上渗出暗红的树脂。戏台两侧的牛皮灯笼突然亮起,灯罩竟是用人头皮绷成,发际线的位置还粘着干涸的血痂。林秋看见灯笼里的火苗是幽绿色,照得台柱上的描金蟠龙仿佛在扭动。
\"咿——呀——\"
雌雄莫辨的戏腔刺破夜空。台口垂下的猩红帷幕突然向两侧滑开,露出个惨白的人影。那是个穿着旦角戏服的伶人,水袖长及地面,凤冠上的珍珠随着移步叮咚作响。但让阿九发出尖叫的是那张脸——人皮面具下没有五官,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黑洞,隐约可见蛆虫在颅骨里蠕动。
沈墨的罗盘碎片突然从布袋里飞射而出,在戏台上方拼成个残缺的八卦。桃木剑上的符纸轰然燃烧,火光中映出戏台的真实样貌:哪有什么雕梁画栋,分明是七具棺材竖着拼接成的尸架,每口棺材缝隙里都垂着肠子做的幕帘。旦角的水袖里伸出白骨手指,正对着台下虚空作揖。
\"快闭眼!\"沈墨厉喝,但已经迟了。晒谷场四周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条凳,上百个透明人影正襟危坐。那些虚影脖颈都系着麻绳,头颅以诡异的角度耷拉着——分明是二十年前在黄梅汛期集体上吊的采菱人冤魂。
鬼伶歌陡然拔高八度。旦角的凤冠突然爆开,数十条花蛇从发髻里钻出,蛇信舔舐着空气里的阴气。戏台地板开始渗出黑水,上百双泡胀的手掌扒着台沿,浮尸们顶着水藻缠绕的脑袋要往台上爬。阿九摆出的星宿阵突然转动,银铃碎片割破她的掌心,将银白血液甩向戏台。
林秋的柴刀突然脱手飞出,刀柄上的镇魂铜钱叮当作响。刀刃劈在戏台立柱上,斩落的木屑竟是森森白骨。藏在棺材里的尸油灯轰然倾倒,青绿色的火焰顺着肠子幕帘窜上房梁。鬼伶歌在火中旋转,人皮面具脱落,露出张布满针脚的脸——正是三年前被浸猪笼的柳家媳妇。
\"七月半...戏开锣...\"女鬼的戏腔带着水鬼特有的咕噜声,每个字都往外喷着河泥,\"阴生子...听我歌...\"被柴刀劈开的棺材里突然传出婴儿啼哭,二十具泡发的浮尸同时转向林秋,腐烂的眼窝里游出密密麻麻的蝌蚪。
沈墨咬破中指在桃木剑上画血符:\"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剑锋刺入戏台地基的瞬间,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七口棺材同时爆裂,飞溅的尸块在空中组成个巨大的\"怨\"字。阿九的银血星宿阵突然收缩,将漫天尸块绞成血雨。
鬼伶歌的水袖突然暴涨十丈,缠住林秋的腰身往戏台上拖。凤冠上的珍珠化作人牙,暴雨般砸向沈墨。阿九扑到星宿阵中央,任由银血浸透十二道黄符:\"天璇引路,地煞归位!\"染血的符纸化作火鸟,撞向女鬼眉心。
林秋在腥臭的水袖中摸到截冰凉的东西——是去年中元节从往生门裂缝捡到的判官笔残片。当笔尖刺入女鬼手腕时,整个晒谷场响起万鬼同哭的哀嚎。戏台开始崩塌,浮尸们化作黑水渗入地缝,鬼观众的身影如烟消散。
女鬼的脸皮片片剥落,露出下面另一张面孔。林秋的瞳孔剧烈收缩——那是他母亲年轻时的模样!腐烂的朱唇贴着他耳畔呢喃:\"小心戴铜耳环的...\"话未说完,判官笔残片突然迸发青光,将女鬼炸成漫天磷火。
尸戏台彻底坍塌时,晨曦刚好刺破血雾。沈墨拄着桃木剑单膝跪地,道袍后背已被尸毒蚀穿。阿九昏迷在星宿阵里,银血在身下汇成个模糊的婴孩轮廓。林秋从废墟里扒出半块残破的戏牌,上面粘着片腐烂的铜耳环。
村尾突然传来货郎鼓的咚咚声。林秋握紧判官笔残片,看见雾中走出个戴斗笠的佝偻身影,担子两头各挂着盏滴血灯笼。更诡异的是,货郎走过的地方,青石板上都留下半截脚印——正是昨夜血灯笼下见过的踮脚足迹。
沈墨突然剧烈咳嗽,吐出团蠕动的黑蛆:\"这不是普通水鬼...那些蝌蚪...是湘西的痋术...\"道士扯开衣襟,胸口尸斑已经蔓延成北斗七星图案。阿九腕间的银血突然逆流,在空中写出\"申时三刻\"四个古篆。
晒谷场东头的古井传来木板破裂声。林秋奔到井边,看见泡胀的浮尸正托着个檀木戏箱往上浮。箱盖上用血画着柳三娘的独门标记——七年前失踪的巫傩戏班主最擅长的傀儡戏。井底隐约传来婴儿笑声,与他出生那晚产房外的诡笑一模一样。
货郎鼓声突然在井底炸响。林秋的柴刀劈开戏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三个傀儡,每个傀儡的关节都穿着红线。最骇人的是傀儡面容——全是近十年在清水河淹死的外乡人,其中就有去年被卷入往生门的陈瞎子。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傀儡脸上时,所有红线同时绷断。二十三具人偶扑向林秋,关节处喷出腥臭的尸油。阿九突然睁眼,银灰瞳孔里倒映出往生门虚影:\"戌时棺动,亥时魂归...\"少女的预言被货郎鼓声打断,戴斗笠的身影已经走到井边,担子上的血灯笼映出戏箱底部的生辰八字——正是今夜子时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