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上,
一个怒江边被月亮照得比天上还亮的晚上,他们在怒江边上围堵住一个小鬼子,因为对方居然想不开的想要这么顺着怒江游回去,可他连个竹筏子都没有,他们团长说要活捉,所以他们谁都没有开枪,只是看着一个找不到家的人,对着“鹅毛沉底”的怒江发出绝望的哀嚎,
除了朔玉没人听懂这个绝望的家伙在唱什么,他听着这个家伙用异国的语言在喊自己的爸爸妈妈,他面前的怒江水像一面镜子,波光粼粼,夜莺鸟啼叫的声音让这样的夜晚也变得悲凉悠扬起来,
他想起自己以前听过这首曲子,他小时候那段时间樱花的动漫很火,他看着那道黑黑的背影,这个倒霉家伙不是迷龙,对岸也没有他的家,他跳下去结果就只有一个,
朔玉他们几个足足听完了一首歌的时间,温柔的曲调带着泣不成声的声音,他不知道其他人是因为什么不开枪,他是只是觉得这个家伙很可怜,可怜得他没办法去想起也许他和他的战友们也曾经像他们一样,目视着一个永远回不了家的,游魂的痛苦,
朔玉听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唱着自己的爸爸妈妈,他唱了多久,他们就在他身后趴着,端着枪听了多久,等到那歌声停止的时候,他上去检查的时候才发现他是生生的把肚子里的血全部都流掉怒江里,流完了才死的,
夜太黑,江面太亮,就连他也看不清这江水到底是什么颜色的,他只是想到了商鞅变法的时候也提到过相似的场景“渭水变赤”,怒江需要多少的头颅才会变赤呢?
他们都沉默地看着这个了无生息以这样一种方式死亡的家伙,围成一圈,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个找不到的家的无头鬼,
老炮灰们见得太多,都有点麻木了,人死了也就死了,在没有其他,
新炮灰们还没了解死亡带来的含义,所以他们凭借着自己的本能,在凌晨的时候给这个回不去的小鬼子身上埋上了禅达的土,
一个简陋的插着树枝的小土包,朔玉带着满汉和泥蛋和几个他记不住名字,也不想记他们名字的小炮灰们完成了这个,
另一边气喘吁吁的老炮灰们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不尽相同,但相同是他们一直都在看着,
烦啦说,这下他不用担心死了没人帮他埋了,这帮家伙连小鬼子都埋,到时候也会埋了他的,
死啦反驳说,像你这样乱点排头兵的家伙,他们埋小鬼子都不会埋了你的,
“半仙儿不会的,他是好人。”
“是啊,他不会的。”
死啦死啦把身体躺在一个有坡度的小土坡上,脸上带着笑,看着半仙儿他们忙活着,烦啦真讨厌他的笑,他说,你的笑真难看,
于是死啦死啦笑得越发大声了,
朔玉尽量的在使那个土包看起来好看些,
他看着烦啦和死啦扭成一团,好奇也凑了过去,跑了一夜,没人不想休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总是能吵起来,明明烦啦每次都说不过死啦,当他凑过去的时候,他听着死啦死啦大喊着“我做对了!”
死啦死啦捂着嘴一副神秘的样子,偷着乐,难以形容的猥琐,烦啦的脸上写着他又失败了,但是也什么都不说,为了他该死的不知道为什么总要坚持的自尊,
朔玉两只眼睛在他们身上来回的扫着,想要发现点什么,可是他什么都没发现,他真的不会读心术,
气氛僵滞,他们团长迅速换了一个新话题,看着躲进林子里上厕所的满汉,要跟朔玉他俩打个赌,
“你说,这,谁拉完屎第一件事不是擦屁股呢?我就赌这家伙第一件事是找枪,赌不赌?”
死啦死啦嘴里挂着笑,因为他脑袋上戴着的头盔,朔玉只能看见他不甚清理的下巴,经过一整晚的奔袭变得更加散乱着,但是他在笑,在这里躺着的大部分人连笑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头盔上满是清晨的露水和草屑,他不干净,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他觉得他们团长很有把握才敢赌的,但是烦啦不信,他已经受够了整天跟着这样的一个疯团长漫山遍野的跑着,
朔玉转过身趴在草地上看着烦啦说,要是自己赢了,就让死啦死啦给他一个连队他自己带,然后离他们这个团长远远的,在不当他的什么狗屁翻译官,副官,传令官,亲随,心腹,不管什么都好,他只想离死啦死啦远远的,
朔玉觉得他是在跳坑,他是逃不掉了,他总觉得离团长远一点就会好,
“烦啦,所以你也不要我们了?”
朔玉抬着脑袋,他知道烦啦明白他嘴里说的我们是什么意思,他就这么看着脸上表情着实认真的烦啦,
他喜欢有一个人在自己胡思乱想的时候给自己一个大巴掌,让他好不要陷入到思维的深渊中再也拔不出来,因为没人能做到十全十美,他知道,但是他总是会忘记这件事,
孟烦了看着对他发着问的半仙儿,一时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但是一出口的时候全都是连不成句子的磕巴,
“你……我……这……”
死啦死啦把目光转向半仙儿,兴致盎然,一见到他这副表情,其实朔玉就知道他一定会赢的,
“半仙儿你赌吗?”
朔玉摇头,对于一件已经知道结果的事情根本就没有赌的必要,傻子才会干这种傻事呢?
他在衣服里左右的掏着,在最里面的口袋里终于找到了一颗为雷宝儿藏着的糖,一把塞到烦啦的嘴里,
吃点东西,等到脑子转过来,你就知道你刚才的样子有多傻了烦啦,朔玉没空去看满汉上厕所之后擦不擦屁股,他只要看着烦啦和死啦两个人脸上的笑容,是哪个笑到了最后就知道谁赢了,
烦啦耍赖皮地说着这把不算,要求重来,
“这不公平,现在你把他们训练的,训练的,感觉随时都有一把小鬼子刺刀怼到他们后屁股上,这都他爹的神经了,这不算!”
朔玉的脑袋顶上响起他们团长的笑声,他的眼睛里出现死啦死啦还算是整齐的牙齿,和通红的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的舌头,心里想着他们团长好像有点上火了,
死啦死啦笑完之后就说让烦啦看一个算数的,
“什么人?!”
他们团长的枪声又响了起来,这就是命令,朔玉一个翻身就站了起来了,一只手已经条件反射地拿起了枪,做好战斗准备,另一只手拉着烦啦的脖领子,跟着他们团长一起跑,虽然他也知道那边根本就没有什么敌人,
朔玉拉着烦啦一起在丛林里边跑边笑,他也学会了他们团长那种怪叫,在这样的清晨里,这样丛林里特别回荡着,他们好像是一群蛮荒时代将要去捕猎的野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朔玉的嗓子里不知道到为什么出现了这句话,上次这句话出现的时候还是他们要去捅小鬼子的屁股,但是此时就像这句话的意思一样,我愿意和你们分享我身上的衣服,我有的一切,因为你们是我的战友,兄弟,你们就是我。
“什么人?!”死啦死啦的声音古怪刺耳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枪声再度响起,一整个早晨,朔玉他们这一大堆家伙就被死啦死啦像是遛狗一样东跑西颠的,到处跑,没有目标,应该说他们团长的枪指到哪里,哪里就是他们的目标,
朔玉的身体是累的,可他的心是轻松的,这几天以来最轻松的一天,他看着他们团长要跟孟烦了以后同命,拉着迷龙,豆饼,不辣,要麻,克劳伯他们几个都凑了上来,他们也要同命,
他身边这些王八蛋们都要长命百岁,一定会的,因为他们被神仙庇护着,因为一个学艺不精的半仙儿希望他们都好好的。
“长命百岁——!都长命百岁——!”
打不打赌已经再没有意义了,因为他们彻底的离不开对方了,他们每一个,都离不开了,
朔玉脸上挂着笑,身上扛着烦啦,回到了他们阵地,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的满汉又去林子上厕所,这一次他连上厕所都不忘了手里拿上枪,他觉得可能真的像烦啦说的那样,他们神经了,
跟着死啦死啦这样的一位团长很难不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