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啦死啦没说是谁，但是好像两个都是这样，虽然说半仙儿总是念叨着自己早晚是要上天的，但是人死了都是要升天的，他们只是以为半仙儿得癔症了，脑子不好使了，受刺激了，
他们中间有的人时不时就会这样，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就算是半仙儿时不时有些惊人之举，但是他们也都当是个屁，转过身就忘了，毕竟半仙儿平时看着确实不像是个仙人，没有彩云，也没有飘带，更没有什么神奇的法力，在他们眼里也就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比兽医更有用的医生外加上他们川军团的“军需官”而已，
他们很自然的把很多不正常的举动都合理化，以忽略掉，然后心安理得享受着半仙儿的好心，把他当成一个烂好心的家伙，
但是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也许半仙儿就是给他们面子跟他们处的弟兄，像狗肉一样，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要过江了，
跟在朔玉的后面，像他一样脱得只剩下一个裤衩，用油纸和防水布包着自己的武器和衣服，拉着他们的渡索，小心翼翼地开始过江，
狗肉在他的怀里很老实，最近狗大爷在换毛，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朔玉在怒江里一边走一边想这里的冬天也会像东北一样下雪吗？这里的冬天也会有酸菜油脂了饺子吗？今年过年的时候他们要在哪里过呢，是祭旗坡还是南天门？
他有好久都没见过东北的冬天了。
这段水湾最深地方，让孟烦了只剩下一只小眼睛在外面，即使有了渡索依旧不算很好走，但这里真的是活路，可以过去，
就是要咬着牙，拼着命，眯起眼睛，抓好你前面的那个人，
一个浪打过来的时候，豆饼没了大半的子弹，被迷龙和要麻一起拽上来的时候，又被迷龙那家伙揍了一拳，连骂都没有，因为就连人高马大的迷龙此时也就只剩下半个脑袋露在外头了，还要一边小心又一个浪头拍过来，给他再来上一下子，
朔玉身上背着自己的武器和狗肉，还得空出一只手来扯着兽医，不让这个小老头被卷涌着的怒江水给淹没，
光是过怒江他们当中的人就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体力，只能把自己的身体埋在树丛里，小声的喘息，以便早点恢复力气，还好这几个月营养跟得上，训练也都没有落下，几分钟后他们再度出发，
那个九十多岁的爱喝茶的老头子没有骗人，小书虫子也没有骗人，只是要相信，要相信。
朔玉给自己身上重新穿好衣服，带上装备，然后跟着烦啦一起给自己的身上插满绿草和树枝进行伪装，就连脸上也被涂的黑黑绿绿的，苦涩在他们脸上烧灼，
西岸他来过，在他们过江之后的三个多月里来过五六次，熟悉的不能在熟悉了，只是以往每次来都是在晚上，今天还是第一次在白天的时候就来了，突然有点莫名的紧张，也因为是在白天，所以在晚上容易忽略掉的东西再不能被忽略，
他们十三个人外带上一条狗在林间的小路上穿梭着，说是小路，其实也就是能供一人通行，丧门星和要麻当作排头兵在前头拿着镰刀开道，他们在南天门脚下小心的摸索着，沿着林子边走着，方便要是遇到鬼子巡逻队的话，可以马上逃到了林子里，
他们走的这一条路，和鬼子的巡逻队碰不上，是那个叫什么健次郎的家伙，每次一看见他都被吓得尿裤子的家伙，虽然一看见朔玉连句整话都说不明白只会跪地求饶，却在有一次他来的时候，把他们的巡逻路线，时间等等尽数告知，好让他们的人，或者说他自己不至于被朔玉误杀，也算是非常从心了，
死啦死啦没有问朔玉的这个是从哪里来的，也不问是不是真的，靠不靠谱，只是拿来就用了，
没人说话，除了沙沙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在场的家伙都是经历过缅甸那几天的，没人敢忘，
这里是他们的土地，但是确实是鬼子的防区。
他们团长拿望远镜看着不远处南天门上的反斜面，那上面被竹内连山又修了很多老鼠洞，看来人家是真的没少下功夫，一天都没闲着，和他们差不多，正面对着横澜山或者是他们阵地的那面还有很多掩盖，可是反斜面上倒是一览无余，他甚至看见了有几个家伙在互相的踹着屁股，以此游戏，
朔玉不用望远镜，但他随身会带着，就像是他并不饿，但是会随身带着食物一样，他把自己的望远镜递给烦啦，让他看，他不明白老竹内为什么要这么干，他对打仗真的是九窍通了八窍，可谓是一窍都不通，
“都有厚脸皮了，还要什么铁屁股啊？”
“小太爷估计是桥头堡吧？就算是咱们打回了西岸，他们也可以据山头而守，截断我们的公路。”
“美国侦察机也是这么想的。”
死啦死啦蹲下来，看着反斜面，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朔玉很好奇，只是看着他拉了烦啦一咧扯，示意他也蹲下来，
“这上面飞的可以偷懒，可是咱们这下面走的，命可得自己爱惜是不是啊？”
朔玉也蹲了下来，和烦啦他俩形成三角形状，小声的提议，
“所以团长咱们要上去看看吗？没建好之前我去过，那上面死了可多人了，都是没当初没走掉的百姓，被小鬼子抓去修工事去了，他们其实也没有好多人的，只是心狠，无所不用其极。”
“……是得去看看，去看看。”死啦死啦摸着自己的头盔，也许他是想摸自己的脑袋，若有所思的看着反斜面，
“你们看哪儿两棱堡，哪儿都打得着，除了公路。”
“不是，你们俩疯了吧？咱们是来干什么的啊？”烦啦放下望远镜，看着半仙儿他俩，
“对啊，咱们是来干什么的啊？”
“啊？”
死啦死啦一脸疑惑的看着半仙儿，朔玉看着烦啦，团长也没跟他说是来干什么的啊？所以他其实也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死啦死啦喊一嗓子说来，他就跟着一起来了，他们这几个不都是这样的吗？
他们继续走着，看着西岸散落在林子的曾经被他们丢弃的一切，这真的很心痛，因为他们过去丢掉了太多，太多，敌人可不会埋葬他们的尸体，所以被腐烂的白骨穿着和他们差不多的军装时不时的出现，好像在提醒着什么，
这样的出现并不会让他们害怕，因为他们是一起的，这没什么好怕的是，只是心痛，脑子越想心就越痛，如果可以不想就好了，
他们一路经过了甚多的空地，田地，乡间的小路，空旷的自然村落……到处都是荒芜的毫无人烟，朔玉知道这是为什么，凡是被小鬼子眼睛所看见的人，都被他们抓去修筑工事了，只要不傻，还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的好，被抓到了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最好一口气跑到野人山里，再也不出来，鬼子也不敢不进去，倒是可以躲到战争胜利，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只要不用不明不白地死掉都是好的，
忽然死啦死啦举起了他的枪，示意大家警戒，那是一个命令，朔玉抓着身边的兽医赶紧小心的找好了一个地方猫着，听着林子里的动静，显然他们团长是发现了什么，在林子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黑漆漆的好像是某种生物，可是却看不真切，朔玉好像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周围，
可是这里好像长得都差不多，没什么记忆点，
豆饼被迷龙那家伙推了出来，去找死啦死啦说着他的发现，即使是死啦死啦这样的官，在豆饼眼中也算是很大了，但是他又觉得这是一个大发现，看了看他们团长不远处的朔玉，犹豫着开口，
“……半仙儿哥，团长，这个不对吧？别的，别的地他都是荒着的，可是这块儿，这块地他有庄稼苗……”
豆饼憨厚的脸上带着笑，说着这句话，一个从小时候开始就在地上长起来的娃娃，一眼就能看出来不一样来，朔玉也终于想起了，他好像遇见过一伙逃进山里的老百姓，好像还给过对方一面镜子，
也凑到了死啦死啦那里去，
“团长，我好像见过他们，好像是莲花村的，都挺不容易的，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是吗？这地方还有人住？”
“是不是喊一句就知道了，要不我喊？”
朔玉在得到自家团长的命令之后，试探性地喊了一句，问问他们是不是莲花村的，也许是朔玉的声音他们这辈子都忘不了，有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子穿着稍微好一点的衣服，拄着一截拐棍就出来了，嘴里说的土话，喊着“神仙爷爷~”
他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这称呼让他觉得有点羞耻，不过在林子里躲着的那些家伙们也因为这个称呼纷纷出来了，他们也认出了朔玉来，有的家伙瘦得皮包骨，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跪着给朔玉连连磕头，
那天晚上的夜太黑，他根本没有好好看清他们的样貌，如今终于看清了，他只觉得没有什么话好说的，说再多的话都没有用，只是庆幸他们的人数还不少，这段时间应该没有什么减员，
就是不人不鬼的，一群好像连怎么说话都忘记的了家伙，却没有忘记要耕种，侍弄庄稼。
性别无从分辨，年龄也无从分辨，他们之中唯一一个会说让他们都能听明白话的，是一个年轻的时候没少去过各种地方的一个老先生，也是莲花村的村长，
“老先生，又见面了，我们是远征军。”
旁边的丧门星还补了一句“滇西远征军，是自家人。”
这帮家伙嘴里就一直念叨着自家人，自家人，用一种羞怯的眼神望着他们，眼睛里闪着光，
朔玉自觉地把身上的所有的食物，包括放到自己口袋内兜里给雷宝儿准备的糖都留了下来，其他人也或多或少的都给了自己的一部分，兽医甚至留下了几片没什么大用的小药片，
他能做着实不多，好在对方也并没有推辞，朔玉看着离他有一定距离一个长头发看不清面貌和性别的百姓，唯一能让人看清只有他脸上两颗突兀的眼睛，他摸着那颗头，轻柔地抚摸着，对方刚开始的发抖了一下身体，可是又强忍着让他摸着，
朔玉偷偷地给这些家伙们释放了一点治愈术，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他看到了就没办法什么都不做，他看着这些和野人没什么两样的百姓们，小声的说着，
“再忍忍吧，马上就要过去了，过去了之后就好了。”
他自己的嘴里咽着血，一步三望地看着这些家伙，他们要继续走了，
死啦死啦和莲花村的村长问着去往和顺的路，说着和顺被招安了，可是他们莲花就是不招安，就是拿枪打，拿狗咬，就是活活饿死，都不招安！
“招安的都没有好下场，都被拉到南天门上去了，修工事，对付我们自己人，小鬼子不要脸，说是那样的工事要中国人把尸体落成南天门一样高，才能过得去呢！”
“所以老子们莲花村就是不招安，就是打死都不招安，我们宁愿死在自己地里头，也还是不招安！”
“你们都是好样的，招安他们也不会把咱们当成人看的，都是，都是好样的。”
朔玉羞愧的背过身去，跟着他们团长一起狼狈的离开这里，他不是神仙，起码这世界上没有他这样什么都不做了的神仙，而这世间大部分的苦难也不是光靠一个半吊子神仙就能够改变的，
丧门星是最后一个跟上队伍的，他跟死啦死啦说，
“那些人说，等我们再来的时候，他们要是就剩下一把骨头了，也记得跟别人讲，这些骨头绝对都没被招安。”
老先生的话让朔玉直想哭，他看着死啦死啦望过来的眼神，
“团长，咱们下一次什么时候过来啊？”
“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