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突然从他们祭旗坡阵地上传来通天彻地地鬼哭狼嚎,久久不止,从成百上千的喉咙里发出来的怪叫声响在云底,传到了江对岸正在趴着的朔玉他们三个的耳朵里,
好像是在嚎丧一样,但是朔玉又觉得应该是咒骂,只是骂声并不清晰,听不出来不辣他们到底在骂哪个,有一种好像做梦的感觉,事实上每一次当他踏上西岸的土地上的时候他都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甚至还能看见不辣那个偷偷摸摸的身影跟着其他人一起往一线战壕上摆着一碗一碗的白米,
要打仗了老炮灰们心里都清楚,就像下雨之前,老寒腿们都是有感知的,都是同样的道理,说也说不清楚的道理。
朔玉看了半天,然后被死啦死啦硬生生地把头给你拧了过来,该做正事了,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隔河望景的,更不是来南天门秋游的,从他们这个角度看南天门真的很大,他好像看到一个赫人的怪物正在张开大嘴等着所有人都进来,不管是说中国话的,日本话,甚至是说美国话的,
神山神石神树神江,汇成所有,这里就是南天门,这就是南天门。
他看着南天门上那颗神树,突然想起来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见到的故事,在天与地初分的时候,天和地之间,世界的中央也有这么一颗树,巨大无比,从地上长到天上,那时候人类的始祖经常攀爬那颗巨树到天上玩耍,可是后来一场巨大的洪水把一切都给冲垮了,包括那颗巨树,从此人类只能待在地上,时不时地看着天空,直到忘掉他们原先也是可以上天的,
“所以天上有什么?”
趴在他身上,小心地拿着望远镜看着南天门上每一个不自然的突起的烦啦听到半仙儿的呢喃,看了他一眼,再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天上,
“天上,天上什么都没有。”
“好啦好啦,祖宗们,能不能不闲聊了,抓紧干点正经事儿啊?”
朔玉对着面对着他的团长,比了一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接下来一定少说话,
“第一防线,231到297度,九二枪巢,六个。”
“几个?”
“六个。”
孟烦了在那张已经勾画过四次的地图上在填上新的东西,他的脸色比他的脸上的绿汁都绿,
“t型阵地全部联通,半环防御,临江射界,三人和两人阵地…数不过来了。”
“轻机枪和掷弹筒,可机动。”死啦死啦把眼睛上的望远镜移走,用眼睛看着伫立在他面前的南天门,
“这么小的射界,六挺机枪——真是要人命的啊。”烦啦手里的笔捏得很紧,嘴唇不断地用牙齿咬着松开,咬开松开,用头去看着死啦,不敢置信,最后一句话烂在嘴里怎么也说不出去。
即使朔玉不是很懂,也忍不住往南天门上头看过去,这么小的地方的他们放置这么多的人图什么啊?
他只要稍微抬头都能看见第一防线后头的第二道防线,那里面的小蚂蚁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忙碌着,
“我们的敌人比我们还要疯狂,他把整座山都给挖通了,怎么就不可能放六挺重机枪,再说了他们吃饭的时候,三道防线同时都能吃到饭,现在是六挺,等到到时候就是十六挺,一百六十挺都不是没有可能。”
“那真的会死很多人的。”朔玉低着头小声地说着,
“反正死的都是虞啸卿的精锐。”
烦啦看了一眼第一道防线,叨咕了一句,就继续画他的图,不想再开口了,
“他真的是个疯子,可是我们比他还要疯,因为我们在这儿。”朔玉看着他们团长那双眼睛说着,在这样长久的对峙中,没人能够不疯,
“跟着一个疯子,小太爷可真是倒血霉了。”烦啦看了一眼他俩,手里握着的笔还在颤抖着,但他也在这里,不在对岸,
画图工作还在继续,
“团长,你真的有办法能够说服虞啸卿吗?”
朔玉说完了这句话,烦啦也凑了过来拿脖子靠着死啦死啦身上的烂布衣裳,
“竹内是疯了,可是虞啸卿,虞大少爷他也疯了,你要怎么说服他?”
死啦死啦看了他们俩一眼,可能有一分钟那么长,嘴里说着,没有回答,
“三零一,像暗堡,可是又像是假目标,你看看。”
烦啦看了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望远镜,看了过去,朔玉则是低下头,看着石头上的小蚂蚁正在艰难的爬行,他好像迷路了,因为这附近只有它一只小蚂蚁,
“机枪和步炮全都进去了,是机动堡。三一二,你一会儿看看三一二,两炮互为倚重,双子堡。”
“你手抖什么啊?怕劲儿还没过去啊?”
朔玉的目光从石头的小蚂蚁转移到烦啦的手上,他怀疑烦啦是有点低血糖了,从兜里掏出一块儿压缩饼干掰成两瓣,一半给他,另一半给他们团长,
“吃吧,你俩,小心低血糖。”
孟烦了看着自己眼前的饼干直接就用嘴咬了上去,整块的吞了进去,防止发生一丁点的动静,等他花了好几分钟之后终于用口水把嘴里的饼干泡软了之后,才又开口,
“这都第五次了,早都过去了,我就是在想虞啸卿的精锐们……”
“你想他们干什么,小损人?”
“我想他们这一回会死得很惨。”
“是真的。”朔玉看了一眼南天门,他害怕这个地方,从心底里感觉到害怕,哪怕他半边身子都贴着土地上,也减少不了他的害怕,很多人会在这里死掉,张立宪何书光,余治,李冰…他看得顺眼以及看不顺眼的都会死,在他们无缘得见的密集炮火里,避无可避,
晚上在漫长的煎熬与等待中终于到来,同时给他们的身上披上一层夜行衣,朔玉身边的烦啦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晚上起码比白天安全一点儿,
一整个夜晚,他们三个藏在一个仅能露出他们半个身体的小水潭里,在照明弹下瑟瑟发抖,互相挤在一起,传递着体温,好保持清醒,
祭旗坡阵地上克劳伯看着对岸的照明弹,赶紧放下手里的三七炮弹,拿着望远镜,踮起脚来看着对岸,想要看出点什么来,可是等到明亮得如同把白天一样的光散去,他也没看到自己想看的,只好又坐了回去,哼着歌子,擦着他一枚又一枚的小炮弹,
一整个晚上伴随着日军时不时的随机射击和巡逻,太阳终于又从东边又升了起来,今天才是第二天,朔玉推醒闭着眼睛的烦啦,把手里的饼干塞到他的手里,顺便把水壶递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们三个是来野餐的,现在这个样子尤像,死啦死啦拿着望远镜看着离他们不远的一块儿大石头,
“太阳出来了。”
烦啦仰躺在泥土和草地上,三五成群的嗡嗡声回荡在他们的身旁,朔玉也在看着初升的太阳,日出真很美,就是这里的虫子真的太多了,让他根本无暇顾及日出,伸手三两下,把围在他身边的这几个大苍蝇全都抓在手里,对他们施以酷刑,
死啦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玩苍蝇的半仙儿,和正在晒太阳的烦啦,又把望远镜粘回到了自己的脸上,
“他照着我的屁股和你的脸——!我们来做什么的?想一想,你现在就应该觉得不好意思了,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个矫情的毛病,半仙儿,等会儿在玩儿苍蝇,快过来,你们看见了吗?”
阳光照着他们这处藏身之地,把朔玉的全身照得暖洋洋的,他把手里这几只被他拆掉翅膀和几只脚的苍蝇扔到自己的身下,转过头去看让他们团长这样兴奋的东西,
烦啦凑过去想要看看死啦说的是什么的时候,因为动作幅度有点过大,被伸出来的一只手一个用力,脸就被撞在了石头上,抬起头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候他们团长的大爷,
“我大爷很好,不用你问候,快看快看!”
朔玉也顺着他们团长的目光看了过去,小鬼子又要吃饭了,突兀的哨声响起来,人家是一天吃三顿,
朔玉嚼着嘴里的饼干,酸辣刺痛的胃液灼烧着他的肠胃,这还是他久违的再次感受到这个器官的存在,才不过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而已。
那边的鬼子战壕里大声的喊着“开饭了!开饭了!”
“听见了吗?他们的机枪巢里也有动静,你们看见他们的饭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吗?连炊烟都没看见,突然的就出现了。”
“在他们第二道甚至是第三道防线里面好像有点白烟,他们可能有什么快速通道?”朔玉听着身边他们团长的话思考着,也许有那种传送管道也说不定,竹内不就是学的土木工程的吗,挖一两条地道也不是问题,他是看过地道战的,
“人家可以把饭变出来,也就可以通过那个什么快速通道把武器变出来,到时候就什么都不好使了,他能变,咱们怎么变?”
烦啦看了一眼身边的死啦,张口说着,语气变成了说书的口吻,
“这样,您就只当我是虞啸卿啊,在下虞某人,有america武器,也就是美国武器啊,还有不怕死的精锐,以及怕死也得去送死的炮灰儿,小鬼子!远远的给我滚蛋,你怎么变我怎么整死你!别扰老子豪情!”
烦啦刚说完,朔玉的巴掌就到他的嘴边了,让他脑子清醒一点儿,他看着小损人的脸,认真的问着,
“你是不是有病啊,孟烦了?”
“您说呢?要不是有病我能跟着这一样的一个疯狗来这儿吗?”烦啦泄气了,把身子在小心翼翼地转过来,主动和地面做着亲密接触,不想再说什么了,
“那看来我们都有病,有病在这年头并也算不上一件坏事,是不是啊,团长?”朔玉看了一眼烦啦,把目光放在了死啦身上,这个时候好像心理疾病的概念还没有流传开来,
“是吗?你说是是吧。”
死啦死啦看了一眼低头的烦啦和看着他的半仙儿,就继续抱着他的望远镜,然后以一种震惊的口吻说着,
“竹内真的挖通了整座山——。”
“他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吗?”
“不一样,这是真的,真的,他们有地道,连接着每一个机枪巢,他们真的挖通了整座山。”
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形成的硬胶土和火山石,被从东洋来的几只上蹦下跳的日本猴子真的给挖通了,南天门变成了“老鼠洞”,这不是夸张,这是摆在他们三个面前的现实,这也是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
“他们真的挺厉害的,我们总是常常美化我们自己,贬低我们敌人,这真的不是一个好习惯。”朔玉看了一眼默默地说着,他们面对的敌人是世界上唯二能被称为万岁军的人,
“是啊,要改,真的要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