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烦啦说着他迷迷糊糊的傻话的时候,死啦死啦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笔,从不知道哪个口袋里翻出来的镜子,对着对岸反射着光亮,这像是某种信号,
“……你又要干什么?”孟烦了惊讶地瞪着死啦死啦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幺蛾子,还是在现在这种时候,
但紧接着,他就知道了,
在东岸期盼已久的克劳伯在看到信号的第一时间,就开始招呼着人推他们团的那几门炮,然后一个一个瞄准位置,一发又一发的炮弹打到了距离朔玉他们近在咫尺的第一道防线上,
炮弹声激出的飞沙走石打他们的周围,盖住他们的眼睛和脸,今天的每日一炮数量不再是寒酸的两三炮,朔玉甚至能想象得出克劳伯那张开心的傻脸,他现在一定开心坏了,
走之前,他按照他们团长的安排给克劳伯搬了三箱子炮弹,这次一定打过瘾,
在他们团长的镜子信号下,克劳伯直接命中了一个日军弹药库,瞬间腾起的火焰像烟火一样绚烂夺目,东西两岸都能看见,死啦死啦在朔玉身边笑着,爆炸的火光映在他那张肮脏的脸上,他笑得开心,还有点欠揍,
他们敌人反应迅速开始组织反击,东西两岸又开始了不消停,横澜山被迫波及到的时候也立刻加入战斗,东西两岸的炮弹就好像是不要钱一样向着对方招呼着,亮色火焰从朔玉的眼底升起,黑色的烟雾不断在上空升腾着,
他拍着烦啦的脑袋,想让他一起看看这场景,真的很好看,而且他们现在就在最佳的观影位置上,
在轰隆和震碎声中,一切的声音都有点失真,
“我都快死了,能不能就不要再招枪惹炮?”
“军人就应该死在枪炮之下,这叫死得其所,有什么好抱怨的你。”
“我不是军人,我是孟烦了——!”伴随着一声炸在他们脑瓜顶上的炮弹,孟烦了叫喊着,只是声音并不大,但足够其他两个人都听得清楚,朔玉听着他的声音,捂着他的嘴,拍着他的脑袋,让他真的是要小点声了,
死啦死啦忙着在这样的纷乱里在地图上标注他遗漏的火力点,不亦乐乎,朔玉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烦啦,那张此时无比委屈的脸,
“我都要死了,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吗?我不想就这样去死。”
朔玉看着他们团长,连头都不抬在画他的那张鬼图,如果说烦啦是他们川军团嘴最损的家伙,那么另外一个在他们心中和他能够并列第一,甚至有的时候能把烦啦挤出第一名宝座也就只有他们的这位团长了,
他叹了一口气,给烦啦整理好衣服,记好扣子,用脚踹了死啦死啦一脚,抓着烦啦的头发,强迫对方必须看着自己的眼睛,
“烦啦,你信我吗?”
“我……”
“好,我知道你信我,只要你信我就好,我就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让你死,别人就不会让你死的,小日本的子弹也不行,知道吗?我带你回去,我们一起,兽医会救好你的,然后我们一起过圣诞节。”
“圣诞老人说他今年把你从坏孩子的名单中剔除了出去,所以今年他会给你准备一份礼物,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吗?”
“我……”
“半仙儿,你说什么鬼话呢?圣诞老人又是谁,外国神仙吗?”
朔玉没空在这种时候对着他们团长讲清楚圣诞节是怎么回事,只是拍着他的后背,
“不光烦啦有,今年你也有,团长,因为你们都是好孩子。”
“哈哈哈。”
死啦死啦不以为意,他只是想现在就连半仙儿也学会了骗人了,
“烦啦如果你还想睡觉的话,就想想你爹,我可不想跟他解释他的儿子为什么几天不见就躺进了棺材里,你知道的,我没说几句话,你爹一准就会被我给气死的。”
朔玉一边说,一边把烦啦弄到自己的背上,圣诞节是西方的新年,照他估计的话,在农历新年的时候他们大概会在西岸的战场上度过,如果他们团长没能说服虞啸卿的话,
全民协助和麦师傅可以和他们一起过圣诞节,不过等这次回去之后,他必须要去东北一趟,过年怎么可能没有酸菜饺子呢?
烦啦的头垂在他的肩膀上,发出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着,
“我不想……你们记住我……只是告诉…告诉我爹,告诉他…世界上没有用枪比着他爹脑袋的儿子……”
他的脖子逐渐变得湿润且滚烫,朔玉伸手拉了一把在旁边往自己的身上穿破烂衣服的死啦死啦,
“走吧,团长,该回家了。”
“嗯,走吧。”
在日出的太阳和东西两岸紧张的炮火和子弹射击之中,有两个半鬼鬼祟祟的爬行蠕动着家伙,像是从上古时期没有进化完全的鱼人一样,小心谨慎地在比刀子还锋利的滩石上,用自己的腹部爬行着,
死啦死啦现在终于有功夫贴着朔玉脖子边上半死不活的烦啦,用他能听见的恶毒声音说着,他可不想这家伙就这么舒舒服服的去死,得活着,
“烦啦,你知道吗,你这辈子做过做大的错事,就是你什么都还没做过,我们原谅你没有用,你能原谅你自己的吗?”
“……你大爷的……”
死啦死啦的嘴里笑着,一脸得意,那张宝贝地图被他放在了最安全的位置上,贴身保管着,点点血迹出现在砾石堆上,又经过河水的冲刷消失不见,
孟烦了听着耳朵旁边死啦死啦嘴里唱着的安魂曲,心里只觉得抗拒,无力地拒绝,但是他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死啦死啦的古怪的声音还在继续,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孟烦了觉得自己的灵魂真的飘到了天上,他看见半仙儿背着自己,看着死啦死啦臭不要脸的在自己那颗耷拉的脑袋边上唱着不知名的古怪曲子,
他还看到了很多,在南天门一天一夜中死掉的弟兄,他见过,甚至没见过的同僚们,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眼睛这样的清晰过,然后他就看见了抓着半仙儿衣角的亡灵大军们,他无法形容看到这一场景他内心的心情,他只是松了一口气,数以万计数都数不清,也认不清楚家伙们麻木的抓着那个小小的衣角,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半仙儿有时候比他们团长还要疯了,
他们团长只是能看见死人的灵魂,但是半仙儿在被死人哀求着,他不知道自己也会不会是跟着哀求的一员,
他只是看着东西两岸飞射的子弹穿过他不断上升的灵魂,他看见了南天门上那颗巨树,神树神山神石神江,两个半活不死的家伙背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家伙,从西岸一直爬回了东岸,祭旗坡,他们的。
朔玉和死啦死啦轮流换着背烦啦这个家伙,不远的距离,从西岸的第一道防线一直爬行,穿过怒江到达东岸他们来时的地方,他们三个用了一整个白天,当东西两岸再度消停的时候,三个脑袋冲出水面,趴在东岸的泥土上大口喘息,
最后一段路程,朔玉一个人,背上背着一个,手上拉扯着一个,一步一步地拖着他们回到了他们山脚下的驻地上,
晚饭时间早就已经过去了,他整个人虚脱的倒在那一大片空地之上,看着围着自己的凑热闹过来的一圈脑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多少,只是喊着,
“老爹,老爹——。”
他看着郝老爹把烦啦和死啦都弄走了,拿着他身边被他当成拐棍的已经彻底失去干净的英国狙击步,笑了一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谢绝了其他人的帮助,一点一点地回到了自己的洞里,拥挤的,堆满了杂七杂八东西的洞里,
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毛豆圆滚滚的身子靠着自己的这位朋友兼家人,帮他舔着身上的毛发,
“喵呜~(人,你终于回来了。)”
“嗯,回来了,这段时间辛苦毛豆帮我看家啦~”
“喵呜~(人,为什么你每次回来越来越不好了,你是出了什么事吗?)”
“毛豆,如果说,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一天我不见了的话,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会想我吗?”
“喵呜~(人,你要去哪里,猫不能跟着你一起去吗?)”
朔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用猫爪子踩在自己的前胸上,跟自己的对视的毛豆,无奈地笑着,摸着那毛茸茸的脑袋,什么都没说,
考验已经在进行时了,现在他的也就比普通人类强一点,就一点儿不能在多了,他只是想在离开之前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完,
比如吃上一顿酸菜油脂了饺子,这是上辈子她奶奶做得拿手的,也是她最喜欢吃的。
朔玉在休息了几个小时之后赶在第二天之前,找了一个深山老林子,一般人进不来的地方,清出了一小片空地来,看着自己的左手手心,掏出长风往上划了一道子,流出鲜红的血,滴答滴答的落下去
“嘶——得快点啊。”
朔玉用手指头沾着血,画了一个移动法阵,设置的目的地是带他去找正宗的东北酸菜,简单来说就是启动这个法阵,他一会儿就可以到东北买酸菜去了,只不过他的血现在只能维持这个法阵启动一次的,想要再回来的就还得划手心,
终于弄好之后,朔玉站起身来看了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松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的手心,
“不是之前我记得也没有这么疼啊?”
为了不浪费,朔玉看着自己的左手手心,伸出舌头把上面没有干掉的血又给自己咽回去了,就在他站在中央启动法阵的时候,有一道灰色身影突然弹射进他的怀里,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跟着他一起被传送到了东北。
滇边的丛林里不知名的鸟儿落在朔玉刚刚站过的地方,跳来跳去,可是那里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只有眨眼间生长出来的绿草覆盖地面,小巧精致的黄花随着山间的风晃晃悠悠,
祭旗坡阵地上死啦死啦的四肢被白色的绷带缠绕,放置在床上,离他不远处的另一场床上放着晕过去,至今还没醒过来的烦啦,他的左肩上只剩下两个愈合的弹孔,粉白色的新肉在那里缓慢的长着,
另一头,朔玉和他怀里的小家伙,一起从天上直接掉进了大雪堆里,他赶忙抱紧了怀里的小家伙,把身子蜷缩着,直直地在树枝间自由落体,最后咚——!的一声,落进了厚实的雪里,
站起来到他膝盖的大雪让他打了一个措不及防的寒颤,就连说出的话都冒着白气,熟悉的寒冷,能把人削成肉片的冷风,让他只能抱着怀里的毛豆瑟瑟发抖,
虽然他提前都穿好了衣服,可是还是忘了东北的冬天有多冷,放眼望去,周围白茫茫的一片,除了被披上厚实白衣的大树,和一望无际的雪原那就什么都没有了,根本看不到半点儿人烟的痕迹,他摸着自己的脑袋,拉紧身上的衣裳,
“……这是他爹的把我弄到哪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