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粗粝的砂石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醒了。” 不是询问,是确认。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的紧绷。
“云凌……” 陈意晚喉咙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浓浓鼻音的低唤。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和断臂处那层脆弱的新生冰晶,心口一阵阵抽紧。
云凌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注意到她唇边未干的血迹和眼底深重的疲惫与关切,冰蓝色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抬起仅存的右手,动作刚起便牵动了断臂的伤口,一声压抑的闷哼从齿缝间逸出,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褪尽最后一丝血色,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别动!” 陈意晚心头一紧,顾不上自身的虚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挪到他身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伤口刚稳住,你想前功尽弃吗?” 她伸出手,想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指尖却在触碰到他冰冷手臂的瞬间顿住,生怕自己的触碰会碰碎那层维系生机的薄冰。
篝火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冰冷的石壁上紧紧依偎。劫后余生的死寂被打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味、未散的血腥气,以及一种无声流淌的、沉重的羁绊。
陈意晚的目光落在他断臂处那层淡金色冰晶上,感受着其下那微弱却纯净坚韧的冰魄本源气息,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寂灭的阴霾暂时驱散了。她的视线转向洞口,那里空空荡荡,只有呼啸的寒风卷着冰屑吹过,提醒着那位守护者已然燃尽。一股深沉的悲凉再次涌上心头。
“那头白猿……” 云凌极其虚弱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和深切的困惑,目光也投向那空荡的洞口,“它最后……” 他似乎不知该如何描述那悲壮而奇异的消散,金色的光尘融入陈意晚心口的景象。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陈意晚下意识护住的心口位置,“还有你心口……那道力量……” 他清晰地记得昏迷前那将他从寂灭深渊拉回的金红洪流,霸道、灼热、带着一种焚尽一切污秽的煌煌意志,却又奇异地与陈意晚的气息相连。
陈意晚低下头,手指隔着衣物轻轻按在心口。那里,碎片温顺地散发着暖意,那缕断发带来的灵魂抚慰依旧清晰。雨眠的牺牲,白猿的守护,这沉重而离奇的真相,该如何向他诉说?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片刻后,陈意晚抬起眼,迎上云凌探究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痛:“它燃尽自己守护的,并非仅仅是我。而是……一个早已消散于天地,却将最后的不甘与守护,烙印于此间山河草木的灵魂。” 她避开了雨眠的名字,但那话语中深切的缅怀与敬意,已如寒冰般烙印在空气中。
云凌冰蓝色的瞳孔微微震动,仿佛瞬间捕捉到了那未言之语背后的巨大悲伤与重量。他没有追问,只是疲惫地阖上眼眸,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低哑道:“焚心岩髓…陈玄胤…他认得我的冰魄寒溟诀。” 这句话不再是疑问,而是冰冷的陈述,带着洞穿某种残酷真相的寒意,“那寂灭反噬…源自功法同根…他…在我本源深处…留了东西。” 断臂处那层薄冰随着他话语中的冷意似乎更显脆弱。
山洞内再次陷入沉寂。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洞外永无止境的寒风呼啸,以及彼此微弱却清晰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伤痛与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时间在冰谷的死寂中缓慢流逝。
陈意晚靠着石壁,一边默默调息,引导着心口碎片与地脉生机缓慢修复伤体,一边警惕地留意着洞外。云凌则陷入了深沉的昏睡,气息微弱但平稳,断臂处的薄冰在篝火的微光下流转着纯净而脆弱的光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黑夜与白昼在这冰封世界交替了数次。昏睡中的云凌突然不安地动了一下,眉心紧蹙,薄唇无意识地翕动,发出极其微弱的呓语,破碎得难以辨识。
陈意晚立刻警觉,凑近了些,凝神细听。
“……冷……好冷……阿……阿晚……” 断断续续的字眼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溺水者般的无助和深深的恐惧,“……别……别去……危险……”
阿晚。又是这个称呼。在意识沉沦的深渊,在生死边缘的挣扎中,他呼唤的是她。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滚烫瞬间冲上陈意晚的鼻尖,眼眶发热。他梦见了什么?是玄冰玉辇下那绝望的一刻?还是她引动净化光焰冲向冰封花丛的决绝?抑或是更早之前,那些她不曾知晓的、属于他的冰冷过往?
“云凌,我在。”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暖意,轻轻拂开他额角被冷汗浸湿的冰蓝色碎发,声音低柔而坚定,试图穿透他梦魇的屏障,“没事了,我们都在。冷的话,靠近火一些……” 她小心地替他掖紧盖在身上的冰蓝外袍,那袍子此刻似乎也沾染了他身上纯净的寒意,触手冰凉。
或许是她的声音和指尖的温度起了作用,云凌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急促的喘息也平复了些许,只是身体依旧本能地蜷缩着,向着篝火的方向,也向着她所在的方向,寻求着那一点微弱的光和热。
陈意晚就守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沉睡中依旧难掩脆弱与疲惫的侧脸。火光在他长而密的睫毛上跳跃,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小片阴影。这一刻,褪去了所有冰冷防备和强大表象的他,只是一个重伤濒死、在寒冷与恐惧中寻求依靠的青年。
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种陌生的、近乎怜惜的情绪,在她心底悄然滋生。她想起了他毫不犹豫推开她的那一掌,想起了他断臂处喷涌的鲜血和死寂的冰晶,想起了他昏迷前那句嘶哑的“阿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