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咱们真的要就这么离开吗?”
宗钰细心地整理着屋内他那寥寥无几的个人物品,自幼伴随其左右的护卫小虎在一旁默默守候,良久之后,终于长叹一声。
宗钰掏出休书,将其放到桌案上显眼位置。
“六年……我累了,既然她心有所属,那我也该有我的生活了。”
“可是您……”
小虎的唇瓣微微张合,似乎有千言万语涌到舌尖,却终究只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宗钰知道,小虎不能理解,他六年如一日地为这个家倾注心血,任劳任怨,甚至将父母留下那所剩不多的祖产都给卖了,孤注一掷。现下眼瞧着眼看着家境日渐好转,为什么现在却要选择放手,毅然离去。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同样无法理解自己为之付出一切的结发妻子为什么能对他如此的冷漠无情。
直至那一日他亲眼看见苏瑶头也不回地奔向在她家落寞遭难时,毫不犹豫地抛弃她,自己远走高飞的青梅竹马怀里,宗钰才明白她对自己只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感激,从未有过任何男女之情。
临走前宗钰在门上留下一张纸条:
“从此我们一别两宽,今后山高水远,希望可以死生不复相见。”
马车内,昏昏睡去的宗钰好像又梦见了最初遇见苏瑶时的场景。
那时他只是个尚未及笄的落魄寒门子弟,父母刚刚过世,留下的产业大多被族中的叔伯给霸占,自己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
彼时的他又冷又饿,在恍惚中第一次见到了苏瑶,她身着一袭红裙,裙摆拖曳在地,宽大的袖子随风摇曳,装饰的飘带重叠交错,如流水般柔顺的青丝在风中轻舞。
那清丽而娇美的面庞上,洋溢着宛如春风般温暖而迷人的微笑,宛若一幅绝美画卷中的仙子,降临尘世。
那时的苏家还未遭难,苏父是上雒的县令,在当地也算颇有权势。
苏瑶将他带回府上暂且安顿下来,又求其父出手,帮他要回了那些被叔伯霸占的家产。
这样一位于他有大恩,又美若天仙的女子,若说宗钰心中没有任何的爱慕之情,那恐怕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
可她家境优渥,还有一个自幼便有婚约的青梅竹马,两人家世相当,可以说是男俊女美相当般配。
别说是宗钰的家教让其做不出挖墙脚的事来,就算是其有这个心思,他也不觉得以自己的家世能够配的上苏瑶,挖的动这个墙角。
但年少时的暗恋却总是这么让人难以自拔,他为了能在远处多看几眼苏瑶,几乎月月都以报恩为由头,去苏府送上些东西,或者帮他们解决一些力所能力的麻烦。
原本,宗钰以为他与苏瑶的生命轨迹只是短暂交汇的两条线,交点过后便会永远分离,未曾想在他沉浸于这份遗憾与悲伤之中时,命运似乎又为他预备了一个意外的转折。
苏父因得罪了当朝权贵,被罢官下狱,苏家也在顷刻间树倒猢狲散。
家仆纷纷携带着金银细软四散逃离,苏瑶的青梅竹马亦因惧怕受到苏家的牵连,匆忙间与她解除了婚约,随即弃她而去,带着家人匆匆前往邻县躲避灾祸。
偌大个苏家就剩下了苏瑶和她一夜白头的母亲,以及几块侥幸没有被查抄的田产。
宗钰也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跑到了苏府,赶走了正欲对苏瑶母女不轨的地痞。
“别人都放弃我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具体的现在也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好像依稀说过他相信苏家,相信苏瑶,想要保护她之类的。
就这样宗钰成了苏府的管家,白天同苏瑶一起去在田庄视察,晚上则四处疏通关系,希望能把苏父从狱中救出。
为了保护苏瑶不被乡绅恶霸的骚扰,他将其护在身下被打断过肋骨。
为了替苏父平反昭雪,他变卖了自己所有的祖产,最后甚至不惜去跪下求自己父亲的老师。
……
直到有一天,苏瑶向他吐露了自己怀有了青梅竹马的孩子,柔声询问他愿不愿意跟她成婚,给这个孩子一个家。
兴许是宗钰这么多日来拼尽一切的努力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使得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就这样,数月以来的梦想一朝实现。
在洞房花烛之夜,苏瑶却将自己喝的大醉,她在床榻之上抱着宗钰,泪流满面,哭诉着质问他,为何要在在她家道中落之际,舍弃她,舍弃他们的孩子。
直至这时他才知道,苏瑶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要养育自己妻子与别人的孩子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可也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宗钰还是将其视为己出。
自幼年起,宗钰便始终陪伴在孩子身边,无微不至地关怀呵护,带领他游历山川,亲自指导他学语习字。
以至于童年时期的宗泽对他异常依恋,一旦片刻不见,便忍不住哭闹着寻找他的踪迹。
也是靠着这份依恋作为支撑,宗钰才能在苏父官复原职后,苏瑶对他的冷淡和苏母对他的挑剔中寻得一丝慰藉。
可不知自何时起,宗泽不再愿意和他亲近,还说他只是家里的一个下人,自己的父亲是张泰。
从这时起他才明白,那个当初看苏家落寞后便抛弃苏瑶的青梅竹马回来了,他们也早就见过面了。
那天晚上宗钰第一次与苏瑶爆发了争吵,最终却只得到了自己全心全意的帮助苏家只是为了跨越阶级,攀上高枝的答案。
自那晚争吵后,苏瑶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每日都带着宗泽去私会张泰。
苏母也是对宗钰愈发的看不上眼,天天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找他的麻烦。
直到他再也无法忍受无休止的争吵与羞辱后,选择休妻离开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
“公子,离洛阳还有两日的路程,咱们先在前面的客栈歇歇脚吧。”
翌日,晨光初照,正欲吃早饭的主仆二人被一老翁拦住,说是要去趟茅房,让两人帮忙照看一下他的孙女。
想着不过是搭把手的事,宗钰便也没有拒绝,老翁一阵千恩万谢后便离开了客栈。
然而,这一等便直至日头高悬,却始终未见那老翁身影。出门询问,方才得知,原来那老翁早已不知所踪,现今连其所在之地亦无从得知。
小女孩也像是猜到了什么,泪水开始在其眼眶中打转。
宗钰无奈地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小女孩的头顶,柔声问道。:
“你愿意和我们走吗?”
短暂的沉默后,小女孩牵起宗钰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抵达洛阳附近后,宗钰用手中余钱,在京城郊外购置了一座小院。
他望着院中的遍地杂草,便开始动手清理起院落,想着待会还需出去找点活计,动作也不自觉加快。
那小女孩虽未开口,却默默地跟随在他身后,做些她力所能及的小事。
“公子,公子”,小虎步履匆匆地赶回院中,手中还紧握着一份朝廷发布的告示。
“公子,现下朝廷正在征召一些有特殊技能低阶武官,待遇优厚。您幼时学过弓马,又识得不少字,不如去试试!”
……
牙门军驻地深处,历经初步的选拔,宗钰被引至一座账幕之前,引领他的伍长肃然一礼,恭敬道:
“苏将军,人我们带来了,要上报授其什么职位还请您来定夺。”
“让他进来吧。”
苏平搁下手中的笔,微微探身,细致打量起走进来的宗钰。
“晋贼侵我关中之地已有数月,可征西将军秦魁一败于上邽,楚淮泽那马夫之后二败于郿国,如今贼人兵锋直逼长安,关中局势岌岌可危。
朝廷急令明公整备军马,不日即将挥师入关,以讨伐来犯之贼。
你若有所胆怯,现在便可退去。”
宗钰屈身拱手道:
“我愿为朝廷效力,但凭驱使,无有不从!”
“好,但应明公的要求,我要对你进行一个背调,现在跟我简单讲讲你的家世背景,个人经历什么的。”
絮叨了半个时辰,宗钰才讲完他那听者伤心,闻者落泪的憋屈过往。
苏平笑着笑着就哭了,虽说他的经历与自己颇为相似,但还是忍不住补刀道:
“明公可比什么女人靠谱多了,你若忠于他,能让他看到你的价值,那他也会给你相应的奖励。你要是为了保护明公而断的肋骨,那早就能为自己谋个个一官半职了,也不至于替别人养孩子这么多年,到现在了还是白身。”
还未等宗钰回话,帐外陈蒨的声音便先一步响起。
“好家伙,这招的都是什么奇才,你苏平是要组建一个舔狗大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