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送?桑榆眉心猛然又是一跳,她得承认自己刚刚一瞬间是真的心动了。
那可是五百文呐,她得做多少糖才能挣回来,对方却轻飘飘一句话直接就要送给她。
但她很快就恢复清明,意识到自己绝对不能收。
她能猜到人牙子的想法,估计是把她当成了某个高门大户中偷跑出来的大小姐,溜到这里想买个人玩玩,身上又没带钱。
基于她的身份,白送个五百文或者一贯钱的奴隶交好绝对百利而无一害。
以后若是有事求到对方家里去,看在这份情面上也能落得些好处。
可桑榆现在什么身份?住在有窟窿的棚子里,连个避雨的房顶都没有。
她要是现在真应下这层身份,日后被对方戳穿,怕是得被狠狠报复回来。
到那时候,赔钱都是小事,不脱层皮别想轻易摆平。
千万别小瞧人牙子,他们做的行当可能会有人觉得低贱,但正因如此,他们结识的三教九流之辈不在少数。
一旦出事,振臂一呼便能得到无数人响应帮忙,想折腾死一家人轻而易举。
桑榆面上依旧维持着冷酷,却轻轻摇头:“无功不受禄,不能白要你的东西,离近了看也没多好看,不要了。”
说完不等人牙子作答她转身就走,再不走的话,她怕自己脱不了身。
人牙子被她说得一愣,回过神的时候她已走出几步开外。他脸上谄媚的笑瞬间消失不见,再回过头时脸上一片阴沉。
“一群没用的东西!”
他随手拿起一旁的鞭子,狠狠一鞭抽在木质囚笼上。
鞭身接触到囚笼发出一声响亮的脆响,木屑四处飞溅。
笼内奴隶们吓得瑟瑟发抖,唯有那个小女孩依旧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桑榆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一直走出坊市,拐入一条小路,她才停下脚步小心地探头往外看。
等观察一段时间后见无人跟踪,顿时长舒一口气。
想救人也得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别到时候人没救出来反倒把自己也给折进去得不偿失。
奴隶买卖这事她虽然看不惯,但在大应王朝之内却是一份正当买卖,同样要交税受律法保护。
只要奴隶的来源没问题,任谁来也挑不出错。
什么是奴隶,买下之后,生杀予夺任由掌控,和牲口相差无几,价格自然不会便宜。
原本她还想着若是价格不高,便花些钱将那个女孩救出来,现在看来,是她想得太过简单。
没能救下那个女孩,桑榆心中有些怅然却没太多的负罪感。
丁区的奴隶并不少,街上摆放着很多类似囚笼,里面关着各种年纪的男女老少,仅凭她一个人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救不过来。
能救,她固然会开心会庆幸。可不能救,她也不会自责,又不是她导致他们被贩卖。
思绪发散的厉害,一会儿想到女孩的那双空洞大眼,一会儿想到奴隶制度为何会诞生。
等桑榆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大叫一声:“坏了!”
一路小跑回到药房之内,桑兴嘉早已穿好鞋袜坐在一旁待客的椅子上。
身旁还站着个十岁左右的小学徒,两只眼睛紧盯在他身上,生怕他跑了似的。
见桑榆闯进来,桑兴嘉脸上浮现一抹苦笑:“小妹,你可算是回来了。”
再不回来,他就快要被药房的人拉去写欠条了。
这事确实是自己做得不对,桑榆干笑两声:“哈哈,那什么,我刚刚在外面有点事耽搁了会儿。”
她倒是忘了把医药费给桑兴嘉留下,独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处境尴尬。
在小学徒的监督下,桑榆将今日针灸的三十文付清,两人结伴出了药房。
出门才走几步,桑兴嘉忽然出声发问:“小妹,你不是说要给我带好吃的吗?东西呢?”
他自然不是非得吃些零嘴,不过是借着这些东西在问桑榆究竟去做了什么。
桑榆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她把这事给忘了:“大哥,我忘了,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给你买。”
见她没能理会自己话里的意思,桑兴嘉索性有话直说:“我什么都不想吃,就是想要知道,你刚刚去做了什么?”
“这个啊,大哥我跟你说,刚刚我去逛坊市,看见……”
桑榆将自己在坊市里看见的一切都同他说了一遍,末了还感慨一句:“那孩子看着真的很可怜。”
桑兴嘉听完之后,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小妹,你知道这些奴隶是怎么来的吗?”
这个问题桑榆当然知道:“家族犯事被牵连的人啊。”当初他们一家差点就成了奴隶。
桑兴嘉摇摇头:“不,不仅仅是这些罪奴,更多的奴隶是从周边小国抓回来的、叛乱者的家族亲眷、以及奴隶们生下的孩子。”
他读书却也不只读书,对本朝的律法制度都有过了解,奴隶制度也略知一二。
“奴隶们生下的孩子?”别的桑榆都能理解,可这个她真的有些理解不了。
桑兴嘉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还反问:“小妹,你知道流民和奴隶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不能买卖?”桑榆试探着回道。
这个在她看来也不是很准,毕竟那些峡谷入口的流民不就被买卖了嘛,看起来和奴隶也没什么区别。
“不是。”
桑兴嘉叹息一声,缓缓给她解释:“奴隶之所以是奴隶,因为一旦入了奴籍,他们和他们的子子孙孙,生生世世都会是奴籍,永远无法脱籍。”
奴隶在普罗大众眼中就和牲口差不多,甚至还不如牲口。
耕牛少了条腿都得被官府问责,可若是失手杀了个奴隶,最多也不过是赔钱而已。
奴隶没有自己的姓名,没有人权更没有自由。
桑榆所想的,将人买下来还她自由,不过是一厢情愿。
没有户籍的奴隶,连一份最基本的活计都找不到,他们就像是攀附着大树而生的菟丝草,无法独活。
听完他的讲述之后,桑榆陷入长久的沉默,低垂着眼睛不说话,神色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