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总早。”
“早。”
“古总,文件放你桌上了记得看一眼。”
“嗯。”
熨烫锋利的藏青色西装笔挺地包裹着一副饱经风霜却依旧如岩石般硬朗的身躯,鬓角的斑白默数着他曾跨过的时间刻度,精致打理的胡须忠诚且体面地扞卫着上唇与刀削的颌角,透亮的无框镜片下是一双写满沧桑与沉稳的眼睛,好像星河流淌的夜空般深邃。
这副模样,板正的像个主角。
陆南大区的负责人古博今走在前往办公室的路上。
对待下属们热情的问候回以古博今式的温和。
是的,温和。
尽管那副好似石刻的脸上看不见任何象征愉悦的弧度,但与这人相处久了就知道,这已经是他尽可能表达温和的表情了。
你总不能要求一个面瘫用表情为你表演一支华尔兹吧?
这可有些太过强人所难了,冒昧提出这个请求的家伙只怕会遭到整个陆南分部的残酷追杀。
只能说,帅老头不管在哪个领域都是占据优势的不是吗。
挺拔的身影在负责人办公室门前站定。
古博今的眉头起伏微弱地皱起,淡漠的眸子里闪过警惕,一只手悄然攥拳,另一只手缓缓转动了铜质的门把手。
好似开启了天国的大门。
富含浓郁尼古丁香气的烟雾几乎是迫不及待般冲杀出来。
古博今的眉头松开,又皱起,又松开,循环往复,情绪似乎显然了某种诡异的死循环。
终于,平复了情绪的古博今彻底推开门,看见自己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那个吞云吐雾发丝稀疏的男人。
“窦乐。”
“咳咳咳,没有激情啊老古,卡着点来上班?”
抬手挥散面前吐出的烟雾,窦乐那张写满了中年人悲哀的脸从烟雾的遮掩里露了出来。
手里捏着烟蒂,窦乐咂了咂嘴似是在回味。
“你屋里这藏货味儿可真够正的,一个不小心多抽了两根,不好意思啊。”
那你这两根可真够分量的。
古博今看了看开门这么半天也没散感觉烟的办公室,尽管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已经是把无语写在脸上了。
他轻叹了一声,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无奈弧度。
“没事,家里还有。”
“那我回头去你家里再拿点。”
“……”
瞧瞧,瞧瞧,又给人家无语住了。
肉眼可见地,古博今的脸上挂起了嫌弃的表情。
窦乐见此也不尴尬,靠在古博今的椅子上,坐在古博今的桌子前,对着站在古博今办公室门口的古博今从容自在地抬手道。
“别搁门口站着了,进来坐啊。”
呵,你倒是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哈。
古博今脚步未动,只是扭头看了看四周这烟雾缭绕的环境。
窦乐好似才反应过来似的一拍额头。
“哎呦,你瞧瞧我这,光顾着品味儿都忘记开窗户了,怪我怪我。”
“你等会儿啊,刚好像看见了来着,空调遥控器还是排气扇遥控器之类的东西……”
话落,窦乐当即就开始在古博今的桌子上翻找起来,本来打理的格外整齐的桌面被扒拉的一个七零八落。
古博今就这么沉默地站在门边,好似一个局外人般静静地看着窦乐在那儿胡乱翻找。
终于,都快把身子探桌子底下的窦乐一点点蹭了起来。
露出了一张写满了尴尬的脸和一坨被摔的开了盒的遥控器。
“内个……不好意思哈,回头我找人给你再配一个?”
“……不用,有备用的,过会儿我让后勤送来。”
“嗨呀,还得是你老古啊。”
窦乐闻言脸上的尴尬也是一点点散去,讪笑的嘴角慢慢落了下来,似有些若有所指道。
“打年轻的时候,就啥事都习惯做两手准备哈。”
“得,不跟你唠闲嗑了,我这次来是有正事要跟你商量,眼下这环境也就这样了,你凑合凑合吧,反正也是这么多年的老烟枪了,应该不怕吸这么点二手烟吧?”
看着窦乐那副笑眯眯的脸,听着窦乐嘴里显然别有深意的话。
古博今没多犹豫,跨步走进了这间气氛变得格外陌生的办公室。
随着咔哒一声,锁舌插入锁孔。
哪都通物流分拣中心外,一辆哪都通商务运输车上,双目紧闭做倾听状的快递员猛地睁开了眼睛。
“王狼入柙,行动开始。”
……
空气里的烟味儿不算浓郁,古博今办公室里的藏货是订制的上等货,比起一般的香烟要柔和许多,顺带着也相对健康一些。
起码这二手烟没那么呛人不是吗?
古博今走到桌前,但窦乐似乎没有起身让座的意思。
这个发量堪忧的马铃薯头垂着脑袋,跟睡着了似的在那儿装糊涂。
古博今倒也没说什么,随便拽过来一张椅子就坐在了客人的位置上。
一时间两人就这么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窦乐嘴角扯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
古博今,南拳宗师,平日里沉默寡言形容冷峻,好似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引起他的兴趣,乍看这宗师派头端的够高的,可跟这人相处久了才知道。
人家纯粹就是面瘫加上天生不爱说话罢了。
“刚刚……”
窦乐刚要打开话题,古博今却先开口了。
他抬眼看向窦乐,表情严肃道。
“你说错了一件事。”
“哦?”
窦乐眉头轻挑,好奇道。
“哪件事?”
“我们认识的时候,我已经五十三岁,不年轻了。”
窦乐的好奇僵在脸上,今天无语了古博今这么多回,这下也是被古博今无语了一把。
他有些无奈地扶住了额头,沉吟许久方才叹了一口气道。
“啊,是啊,五十三岁,你老古那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此前五十多年声名不露闷头苦修,五十三岁一朝得道,证了个南拳宗师的赫赫威名,在陆南打下了何等威望啊,而且你本身又是古家人,在那时的陆南,你老古可谓是当之无愧的陆南异人头把交椅了。”
陆南一带,古姓是圈子里的大姓,虽比不上四家煊赫,但也是一地豪族。
而且古家人走了点四家陆家的那套路子,陆南不论大小门户,上下论数几代,几乎都能找到几个古姓的弟子门人。
“当年途爷刚管事的时候,陆南一带的门户便想着用抱团取暖法不责众的法子来跟他老人家抗一抗。”
“可结果你也知道,咱途爷从来都不是那惯着别人的人,愣是找上门去挨个打了个稀碎,自那之后,不单陆南,全国的门户都知道了法不责众的路子在他那儿走不通了。”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当年,那抱团的事儿可就是你们古家人牵的头,最后也是你们古家被他收拾的最狠,那个时候,你可还年轻着呢吧。”
别说是他古家在圈子里只是一地方豪族,就是名门四家在当年面对途明的时候,也从来讨不到好处。
当年的古家没看清状况,又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一时鬼迷了心窍,做了那出头的傻鸟,领头的蠢羊。
可既然为了一时煊赫牵了这个头,那清算的时候,可就怪不得别人对你下狠手了。
古博今听着窦乐旧事重提,脸色微冷,却依旧是默不作声。
窦乐也不管古博今脸色如何,自顾自接着说道。
“实话说啊,当年你老古以古家人的身份在陆南扯出这好大名头的时候,赵董可真是头疼了好一阵,生怕又是当年旧事重演!”
“那个时候途爷都退了十年了,上头才刚刚修理好首尾准备把担子交到赵董手上,可要是扭头就又出了跟当年一样的状况,你说,赵董那时候该怎么选才好。”
届时赵方旭的选择,可是会直接对后面公司治理体系的构筑产生深远影响的,刚一接手异人事务就要面对这等大事的抉择,如何不叫他头疼呢?
说到这儿,窦乐突然笑了。
“不过,你老兄那时候到底是没让赵董难做,也没跟公司商量,自己拿了个主意就替公司把麻烦给解了。”
古博今五十三岁成名,五十五岁加入公司,五十六岁便被提为了陆南的大区负责人,这份升迁速度若是外人看来只以为是关系户。
可事实是,这里头都是实打实的“功劳”。
为公司后来治理体系的构筑开了一个好头的大功劳!
古博今在赵董抵达陆南后便当众给赵董递了入职申请,后面更是主动帮助协调了公司和陆南大小门户之间的关系。
这份带头表率,身先士卒的精神和功绩,公司没有理由不去奖赏。
“从入职到升任大区负责人,寻常人要走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走完的路,你一年走完了,而且要是你愿意,早二十年前你就已经进董事会了。”
“老古,这些年,公司待你不薄吧?”
“可你对公司……是不是有点太不够意思了啊。”
随着窦乐的话音落下,本就带着些怪异的气氛霎时坠入冰点。
古博今的眼神骤然变得犀利,表情冷漠到了极致。
“窦乐,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这人不爱打哑谜,说话从来都是字面意思。”
面对古博今如寒风般冰冷的注视,窦乐只是十指交叉,同样回以平静的注视。
“倒是你老古,这种时候还装出这种样子,可真的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