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皇帝建国时立下规矩,凡我大魏臣子,无军功不得封侯,异姓不得称王,违者,天下共诛之。
在萧家诸皇子赴外地就藩后第四天,也就是三月十六日,朝野上下刮起一股史无前例的舆论风暴。
萧家诸皇子于国无尺寸之功,竟得封王封地,太师杨镇盛德巍巍,功盖寰宇,远胜萧家皇子,当封王以彰其功勋,以遂万民之愿。
这股风暴一经形成,短短数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全国,各地文武百官纷纷上书,请求册封太师杨镇为异姓王。
舆情汹涌,渐成鼎沸之势。
皇帝萧元鹰深知给异姓封王就是谋朝篡位的前奏,因此一改软弱姿态,以太祖皇帝留有“异姓不得称王”祖训、本朝无异姓称王之先例为由,坚决不允。
在太师授意下,朝臣开始与皇帝对峙,三月二十日的旬日大朝会只有六名朝臣出席。
另,内务府以西部战事消耗甚剧为由,大肆削减宫中一应用度,皇帝、妃嫔、皇子公主每月例钱、饮食、衣物、柴火等只供两成。
这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杨谦大早练完刀,去后院侍女房看望竹韵。
镇海寺之战,翠柏院几大高手几乎全军覆没。
毕云天伤势最重,浑身多处骨折,迄今卧床不起。
据神医娄寒诊断,起码要卧床静养三个月。
梅香胸口中了一掌,休养三四天后已能下床走动。
雪雁额头挨了一记重拳,严重脑震荡。
娄寒每日为她针灸三次,性命勉强保住,但迄今未醒,能否醒来要看她的命够不够硬。
秋月左腿断折,好在救治及时,断骨已经接好,第三天就能拄拐徐行。
竹韵跟全盛时期的雄慈对了一掌,奇经八脉遭到重创。
萧狂鸣、独孤傲等人每日轮流替她运功疏通经脉,娄寒每日为她施针两次。
太师对她极为宠溺,几乎将雒京所能找到的灵丹妙药都拿来喂她,第五天伤势渐渐稳住,终于不再咳血。
杨谦蹑手蹑脚走到竹韵门口,看到木门虚掩,重重纱帘之下,六个丫鬟正在床头为竹韵梳妆打扮。
杨谦不由暗叹:“还是大户人家好呀。一个侍女都有六个丫鬟伺候,可比普通人家小姐还强。”
他在门口咳了一声,迈进门槛。
众丫鬟转过身,齐齐朝他行礼:“参见公子。”
竹韵斜靠床头,刚要起身行礼。
杨谦快步奔到床头,摁住她的肩膀:“好好躺着,别那么多礼。”
竹韵羞赧一笑。
杨谦双眼乱瞟,环视一圈,才道:“今早的药吃过了吗?”
圆脸大丫鬟红袖道:“回公子的话,今早的药还没送来,估计还在煎着。”
杨谦嗯了一声,顺势坐在床沿,牵着竹韵微凉的小手,细细打量她的脸色。
卧床五天五夜,她的脸总算恢复一些红润,但精神依旧萎靡,显然是伤势沉重。
竹韵血色很淡的樱唇微微翕动,悄声道:“公子,听说这几天朝臣都在上书皇帝,请求册封太师为异姓王,是真的吗?”
杨谦笑着点头:“走个程序罢了。老爹虽无异姓王之名,早有异姓王之实。
加九锡,假节钺,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这些异姓王才有的待遇,老爹早就有了。”
竹韵眼睛放出一道神采飞扬的光华,压低声音:“太师当上异姓王后,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把皇帝赶下台,自己当皇帝?公子就是太子?”
杨谦哈哈大笑,宠溺的刮一下她的鼻子:“怎么?你很希望太师当皇帝吗?”
竹韵娇羞一笑:“这些军国大事我不敢乱说,当也好,不当也罢,太师自有定夺。
倒是公子,你有没有想过要当太子?”
杨谦表情僵了一下,双目失神的斜瞅青纱帐。
镇海寺之战让他明白,皇帝虽被太师架空三十余年,但萧家临朝称帝近百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私底下藏着很多杀手锏。
杨家想要取萧家而代之,不知要经过多少血腥厮杀。
旬日大朝会上,太师老爹暗示朝臣集体罢朝向皇帝施压,却有六员朝臣顶着满门抄斩的压力参加朝会,公然对抗太师。
人数不多,但足以说明萧家还有一些忠臣。
杨谦不知太师会怎样对付皇帝和那些大臣,但有一件事马上就能看到太师的态度。
这件事就是迎接西征军的凯旋仪。
昨日下午杨谦在快雪楼代太师批阅奏章时获悉,右卫大将军臧罴的西征大军已到鹤鸣关,预计后天就能抵达雒京。
与凯旋之师同行的还有西秦白狐公主李落蕊为首的和亲使团。
依制,此次西征大军歼灭西秦犯边贼军四万余人,攻陷西秦二十四座城池,拓地千里,乃是近年罕见的大胜仗,皇帝陛下须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凯旋之师和两万战死的英灵。
这是一个国家的脸面,也是皇室的脸面。
魏国虽是杨太师大权独揽,由于以往皇帝对太师俯首帖耳,太师一般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让皇室难堪。
这一次太师极有可能给皇帝一个下马威。
除了凯旋队伍,还有白狐公主李落蕊的和亲。
李落蕊以战败国公主的身份来魏国乞和,她贵为一国公主,和亲对象必是魏国皇子。
前些天太师一纸诏令将四个成年皇子送去外地就藩,雒京只剩太子萧承礼和三个不满十岁的小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和十一皇子。
白狐公主的和亲对象变得扑朔迷离,除了嫁给太子萧承礼,貌似没有别的选项。
西秦战败,死伤精兵四万余人,丢失国土三分之一,已是摇摇欲坠,嫁给太子萧承礼不过是傀儡皇子配战败公主,威胁不到杨家地位。
昨晚太师命温客行转告杨谦,叫他这两天做好准备,后天可能要出城迎接凯旋队伍。
近日杨谦处理朝政越多,心里越来越烦。
那些千头万绪的军政要务就像理不清的乱麻一样缠着他。
最可恨的是太师老爹,把这摊子破事丢给他就撒手不管,整日看不到他的人影。
都说言传身教,太师既不言传,也不身教,完全是一副任他自生自灭的超然态度。
温客行更过分,最初几天还帮杨谦出谋划策,针对棘手难题会给出“上中下”三策。
这两天不知是太师有意为之,还是他想看杨谦出丑。
除了为杨谦提炼归纳奏折的要点,竟不给他出主意,动不动就扯什么:“此事颇为棘手,下臣愚钝,实在没什么好主意,请公子斟酌处理。”
杨谦跑去咨询其他幕僚,他们集体以“学识浅薄、无能为力”为由推脱,气得杨谦跺脚骂娘,差点连太师老爹都一起骂了。
这两天他是看到奏疏就头晕脑胀,恨不得一把火烧光这些劳什子。
既然太师要当甩手掌柜,他索性依样画葫芦,开始磨洋工。
上午翻出一封奏疏,慢条斯理看来看去,一个字一个字的查阅典籍卷宗,耗到下午硬是没给出一个朱批。
温客行也不在乎,陪他一起磨洋工。
二人闲聊半刻钟,小侍女送来药汤。
杨谦喂完药,自回正院用早膳。
伤员共有四个,梅香雪雁秋月的房间相隔并不远。
杨谦是明目张胆的厚此薄彼,于其余三个,是每隔两天去探望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