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进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不疾不徐地说。
“此乃肝气郁结,心火偏旺之兆啊。”
“殿下千金之躯,万不可轻忽了此等小恙,否则日积月累,恐伤圣体。”
刚从后厨方向过来的李明,恰好听到陈进这番话。
他心里暗暗发笑。
东家这话,明着是关心太子身体。
暗地里却是在说太子殿下心胸狭窄,脾气火爆,实在高明。
赵瑞自然也听出了陈进话里有话,一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伸手指着陈进,怒气冲冲。
“你、你胡……”
“哎呀!”
陈进立刻打断,脸上瞬间堆满了惊喜。
“天佑殿下!天佑殿下啊!”
随即,他猛地一偏头,对着刚走到近旁的李明高声吩咐。
“李掌柜,快!”
“快将后厨那盅用天山雪莲之蕊、辅以十年陈川贝母、再以极品关东鹿茸为引,文火细细煨炖了足足六个时辰的清心宁神羹,给太子殿下端上来!”
“记住,定要小心伺候着,万不可有丝毫差池!”
李明闻言,连忙躬身应下。
“是,东家!小的这就去!”
说罢,便又急匆匆地朝着后厨方向去了。
陈进这才转回身看向赵瑞,声音带着激动。
“殿下,您来得可真是太巧了!”
“此羹专为疏肝解郁,清心降火而制,选料之苛刻,炮制之繁复,非同一般。”
“每日,小店也只能侥幸制得三盅而已。”
“今日这头一盅,刚刚出炉,正温着呢。”
“不想竟能遇上殿下您!”
“这可真是此羹的造化,也是殿下的福气啊!”
“殿下您饮下此羹,最是对症不过,保管立竿见影,所有不适,烟消云散!”
赵瑞被他这一连串热情洋溢的话语说得有些发懵,但心头那股火气却不减反增。
这陈进,分明是在戏耍于他。
什么肝气郁结,心火偏旺,什么对症良方,简直一派胡言。
他今日就是来找茬的,陈进这般殷勤,定然没安什么好心。
莫不是想用什么乱七八糟的汤药来糊弄他,甚至、甚至想暗中下毒?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看向陈进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怒火。
这时,李明脚步匆匆,自后厨方向快步而出。
他手中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玉盅,盅盖严丝合缝地盖着。
即便如此,一股浓重至极的药味混杂着些微难以言喻的腥气,已然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
路过的几名食客闻到这奇异的气味,皆忍不住微微蹙了下眉头。
陈进却似是毫无所觉,依旧面带微笑,神色从容。
他从李明手中接过那玉盅,稳稳地托在掌心。
而后,他双手捧着玉盅,恭敬地举至赵瑞面前。
“殿下,请务必赏脸。”
“此羹温补而不燥,最是能调理您此刻的肝郁火旺之症。”
“臣的一片赤诚忠心,可全都融入这羹汤之中了。”
此言一出,原本就有些凝滞的大厅内,气氛更是微妙。
所有食客、伙计的目光,此刻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太子赵瑞和陈进二人身上。
李明站在一旁,垂手侍立,心中却是不住地打鼓。
东家今日这番举动,实在太过冒险。
太子殿下分明是来寻衅的,东家非但不避其锋芒,反而如此行事,万一真惹恼了太子,后果不堪设想。
这羹汤的气味如此古怪,太子殿下又怎会轻易入口?
赵瑞的目光落在面前那只白玉盅上,鼻端萦绕着那股浓烈又古怪的气味,胃里已是隐隐有些翻腾。
他恨不得立刻将这玉盅连同陈进那张可恶的笑脸一并打翻在地,再将此人拖出去重打一百大板!
可。
若是不喝,岂非正应了陈进那句肝郁火旺的诊断?
岂非显得他心虚,不敢当众验证?
更会落下一个骄纵不知好歹,拒绝臣子忠心美意的名声。
若是喝了。
这羹汤闻着便不是什么好东西,陈进这厮笑里藏刀,谁知里面放了什么?
喝下去,岂不是等于向他认输低头?
他乃堂堂太子,储君之尊,岂能被一个小小医馆的东家如此戏耍拿捏!
他身后侍立的内侍与护卫们,此刻也皆是屏息凝神,目光悄然投向他,等待着他的示下。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赵瑞只觉自己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进退两难。
他一张俊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胸中怒火翻腾,却又不得不强自按捺。
良久,良久。
赵瑞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猛地一咬后槽牙,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瞪了陈进一眼。
他一把从陈进手中夺过那白玉盅,动作之大,险些将盅内的汤汁都晃将出来。
“好!”
“孤今日倒要看看,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庸医,究竟能弄出什么名堂来!”
说罢,他不再迟疑,伸手便揭开了盅盖。
“呼——”
一股比方才更为浓烈,甚至带上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臊之气,顿时从玉盅内直冲而出。
赵瑞猝不及防,被这气味一熏,险些当场作呕。
他强忍着不适,垂目看向盅内。
只见那汤汁并非清澈,而是呈现出一种黏黏糊糊、色泽暗沉的状态,其中还漂浮着些许不明的细碎之物,瞧着便令人毫无食欲。
赵瑞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屏住呼吸,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似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
最终,他心一横,眼一闭,端起玉盅,仰头便饮下了一小口。
那黏糊腥苦的液体刚一滑入喉咙。
赵瑞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下一刻,他双目圆睁,脸色骤变,由青转紫,额上青筋暴起,仿佛吞下了一只活苍蝇般,喉头不受控制地滚动着,似要将方才饮下的东西尽数呕出。
陈进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面上依旧是那副关切备至的模样,心中却是一阵冷笑。
这清心宁神羹,可是他特意为这位太子殿下精心调制的。
其中不仅加了足量的黄连、穿心莲,取其至苦之性,更有分量不轻的甲鱼裙边,那股子土腥味,寻常人闻之欲呕。
为了让口感更上一层楼,他还特意添了过量的桃胶,文火慢炖之下,汤汁自然变得粘稠无比,宛如,大团的鼻涕。
如此盛情,太子殿下不好好品尝,岂非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