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进起身,缓步走到十皇子床边。
锦被之上,一滩呕出的黑血触目惊心。
他伸出手指,轻轻沾了点。
凑到鼻尖,仔细嗅了嗅。
一股极淡,却异常特殊的腥气,混杂在血腥味中,若有若无。
寻常人或许难以察觉,但他对各种药物、毒物的气味极为敏感。
这气味,他识得。
“陛下,此血腥之中,夹杂着一种特殊的气味。”
“若臣没有判断错,这应是北疆极寒之地独有的寒髓散之毒。”
皇帝闻言,龙颜震怒,猛地一拍床沿。
“寒髓散?”
“竟有人敢对朕的皇儿下此毒手!”
他本就因十皇子病重而忧心忡忡,此刻听闻是中毒,更是怒火中烧。
陈进语气沉稳,不卑不亢。
“请陛下容臣查验十皇子近日接触过的所有饮食用具,或能找出毒源。”
“准!”
“魏德全,将十皇子这几日用过、食过的东西,尽数呈上来,供陈进查验!”
太监总管魏德全连忙躬身应是,迅速指挥宫人将一应物品小心翼翼捧了上来都。
瓷碗、银箸、茶盏、香炉,甚至还有几样小巧的玩物。
陈进逐一拿起,细细查看,又凑近嗅闻。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一个青玉瓷瓶上,里面盛着几颗幽蓝色的丹药。
他倒出一粒,置于指尖捻了捻,又闻了闻。
就是这个了。
这丹药的气味复杂,多种药材混合,但那丝极淡的寒髓散气味,被巧妙地掩盖在其中,若非他对此物特性了如指掌,断难发现。
“陛下,问题就出在这丹药之上。”
陈进举起那枚幽蓝色丹药。
“此丹药初看,其中皆是滋补上品,甚至用了七星龙蜕这等罕见的药中圣品。”
“十殿下初服此药,病情确应有所好转。”
“但,这丹药之中,却也藏了寒髓散。”
“寒髓散本身虽不致命,药性阴寒。”
“然而,若与此药方中的主药霜火莲蕊相遇,便如阴阳相激,水火不容。”
“霜火莲蕊药性至阳至热,与寒髓散的阴寒之力一旦在体内纠缠,日积月累,便会化作穿肠裂脉、焚心蚀骨的剧毒。”
“十殿下,正是中了此等连环相克之毒。”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的陈英哲再也按捺不住,忽地冲上前来。
他竟敢,他竟敢当着陛下的面如此污蔑自己!
这逆子是存心要置他于死地!
那《九转还魂方》是他费尽心力寻来的古方,每一个步骤他都严格遵循,怎可能会出错!
寒髓散?他听都未曾听过此物!
“胡说八道!你这逆子,信口雌黄!”
陈英哲脸色涨得通红,指着陈进厉声斥骂,他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去。
“臣断没有在丹药中加入什么寒髓散!”
他情绪激动,甚至想扑上去撕扯陈进,却被皇帝凌厉的眼神制止。
“此药乃是臣严格依照《九转还魂方》亲手炮制,古籍明载,字字珠玑,岂会有毒!”
陈进冷眼看着他状若疯癫的模样,心中毫无波澜。
这便是他的父亲,刚愎自用,利欲熏心,到了这般田地,想的仍是如何脱罪。
他今日,便要彻底斩断这腐朽的枷锁。
“院判大人先息怒。”
“且不说这寒髓散之事。”
“臣只想请教院判,这七星龙蜕与霜火莲蕊,皆是药力霸道的大补之物。”
“十殿下年岁尚幼,且先天体弱,脾胃娇嫩,如何能承受得住这两种药物的同时滋补?”
“如此用药,不顾殿下体质,与饮鸩止渴何异?”
陈英哲闻言,动作一僵,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但随即被更盛的怒火所取代。
“你懂什么!”
他厉声斥责,试图掩盖那瞬间的失措。
“《九转还魂方》乃是上古奇方。”
“而古籍中明明白白记载着,七星龙蜕至阳至刚,霜火莲蕊极阴极寒,两者相合,以毒攻毒,方能互制互补,产生逆转乾坤之奇效!”
陈进微微挑眉,唇边泛起一抹几不可察的讥诮。
事到如今,他竟然还在执迷不悟。
也罢,就让他死个明白。
此事固然因为自己的谋划,但若非他自己心术不正,又岂会轻易上当?
“哦?”
“父亲所言的古籍,不知是哪一本?”
“《药性考》、《丹鼎秘要》等诸多医典之中,皆明明白白记载,霜火莲蕊性温中和,乃固本培元、滋阴补阳之圣品。”
“何曾,有过极阴极寒之说?”
陈英哲被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激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嘶吼着,脖颈青筋暴起。
“那本古籍现在就在我的书房!我日夜研读,绝不会看错!”
一定是这逆子在胡说八道。
那些寻常药典怎能与孤本秘籍相比?
他定是嫉妒自己得了这等宝贝,想要据为己有!
皇帝一直冷眼旁观,此刻听到此处,眉头不由得微微一蹙。
他尖锐的目光在陈英哲和陈进之间逡巡。
“陈英哲,朕记得,你先前呈上的药方之中,对于这霜火莲蕊的药性标注,确如你方才所言。”
这父子二人各执一词,究竟谁是谁非?
陈英哲身为太医院院判,经验老道,按理不应出错。
可陈进言之凿凿,且能引经据典,亦不似信口开河。
陈英哲见皇帝神色微动,立刻挺直了些腰杆儿。
“陛下明鉴!”
“微臣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在给十殿下用药之前,还特地寻了一个与十殿下体质、病症皆相似的垂髫小儿试过此丹。”
“那孩子服药之后,病情大有好转,如今还好端端地活着呢!”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神色各异。
陈进眸光微凝,心中冷笑。
试药?
恐怕是拿无辜稚子做你那毒丹的试验品吧。
“哦?竟有此事?”
他故作惊讶。
“既然如此,恳请陛下派人即刻前往那孩子家中查验一番,也好验证院判大人所言真伪。”
皇帝目光沉沉地盯着陈英哲,那眼神仿佛能将他洞穿。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看向了魏德全。
“魏德全。”
“即刻带人去陈英哲所说的那户人家,给朕仔仔细细地查!”
“若有半分虚言……”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冰冷的语气已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嗻!”
魏德全领命,匆匆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