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穆原早早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忐忑等待她的到来。
一方面觉得自己阴暗暗暗唾弃，一方面却又劝自己她来了就好，千万不可冒犯，以免让她不高兴。
却，望眼欲穿一整夜，迷迷糊糊睡了醒醒了睡，她一直没出现。
本以为她是生了气，可早朝在宫门口碰到依然微笑同他打招呼。
笑容也并不虚假，像是昨日就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散朝之后她又去了乾元殿。
穆原担心她昨日寻求他帮助不成，要自己去提翼卫军之事，便跟了过去。
没想到她只是来告假，说是这几个月太累了，户部有明殷，巡察司还未正式巡察，天热，她想休息几天，去庄子上住住。
成元帝听她不是为翼卫军而来，自然有求必应。
又想着她可能不高兴，还是要安抚，又让徐嘉给她拿了些钱。
“晏儿近来确实辛苦，人都瘦了，休息休息也好，有什么缺的就和父皇说。”
“一切都好，不缺什么。”
“你能想通，朕很欣慰。”
明晏垂眸恭敬道：“昨日五哥劝过我，儿臣明白父皇的难处。”
成元帝内心稍安，好在她还能听明殷的劝。
看她始终兴致不高，想来还是为此事耿耿于怀。
等她走后，便和穆原一起说起此事。
明晏出宫后先去了户部同明殷说过此事，看了看还有没有需要她处理的事。
又去了巡察司，将后几日的事情安排好，等她休息回来，应该就能着手安排全国巡察之事。
巡察司因她坐镇，底下官吏也不敢太过为难那些考进来的女吏。
加之教他们做事的还是此前跟着楚龄学过的女吏。
虽有暗里的排挤，到底还是能撑下去。
她们知道机会不易，所以下了功夫好好学，不少女吏比男吏表现更好。
明晏十分满意。
加之施学义本身就因施凝云为官一事与有荣焉，所以在巡察司也会对女吏关注些，不让她们有不公平被欺负的情况发生，明晏也不怎么担心。
一切安排好，回府就让沈繁星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去城外庄子上住几天。
萧钰已经调任御城卫，苏卫手底下做事，住回了公主府，明晏让她跟着一起。
此番去庄子上巡视，她还特意带上了温承。
得她授意，温承将在户部四司轮值，如今刚好轮到户部司，明晏想让他实地看看农田。
出发之事突然，沈繁星忙着收拾，明晏和萧钰在书房中谈了许久。
穆原出宫之时已经快到午时，一路来到公主府，在门口便碰到了已经很久没单独相处的苏卫。
苏卫看了他一眼，就在穆原以为他要口出狂言之时，他也只是笑得意味深长抬脚走了进去。
并行在长廊中，苏卫也一直未曾开口。
穆原偏头看他，不犯浑之时倒是真有些沉稳镇场的气质。
“苏大将军来找公主，所为何事？”
“我最近每天都来。”
“大将军和公主认识很久了？”
苏卫略一思索，“二十年了吧。”
“比萧将军还早。”
“萧钰是我和她一起买回来的，那个时候萧钰应该才五六岁。”
穆原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酸，“难怪公主如此信任你。”
“嗯。”
“那你知道她所有的事？”
苏卫转头看他，似笑非笑道：“你想打听什么？”
穆原停顿了下，道：“我已经说服陛下让你去翼卫军督练七日。”
苏卫讶异，明漫漫昨夜故意没去找他晾着他，他还是替她办了事？
这就是省心的男人？
回首，若有所思。
“苏大将军应该不会让我为难吧？”
“你做这事没想过后果？若我真让你为难又如何？若只是她故意让你破开口子让我进翼卫军搞大动作呢？”
穆原面色如常，“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来龙去脉，她心中有数，若是真大动干戈，想来也有自己的打算。”
苏卫灿然一笑，“放心，我们好歹是手握重军的统帅，哪里会那么不知轻重。”
“如此就好。”
“你想打听什么就说，我告诉你。”
并行走了一段，静得只能听见廊外风吹树叶轻响。
穆原做了一番心理挣扎，问道：“她的心仪之人，是谁？”
苏卫讶异道：“你没感觉到？”
穆原心跳都漏了一拍，不知道他说的意思是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可这种事却又不好追问。
轻咳了声，压下嘴角，“我说送她那把刀的人。”
苏卫笑道：“这都多少年的事了，你何必非要问清楚。”
穆原道：“我对此十分好奇。”
“那人又不喜欢她，你好奇什么？”
穆原脚步顿了一下，“不喜欢？为何？”
苏卫看他是真心困惑，也有些无语。
“她少时惹是生非，脾气暴躁，有理闹翻天，无理搅三分，一言不合就动手，谁见了都头疼，满京多少温婉俊秀的小娘子，她这脾气根本就排不上号，谁会对她有那种念头？”
穆原立马反驳道：“她坦率豁达，重情重义，守诺践行，好处也是说不完的。”
苏卫道：“你说的那些都是做兄弟的优点，不是做爱侣的优点。她的过命之交不少，不就是因为还有这些优点吗？包括她的心仪之人，也当她是能交付后背之人，只是确实，一丁点儿邪念也没有。”
穆原：……
苏卫补充道：“陛下给她那册子上的人，就算真能同意做她驸马，要么是迫于皇命不可违，要么就是冲她权力来的，纯冲她这个人来的小郎君，我还未曾见到过。”
穆原：……
她和苏卫对彼此的评价，倒是高度一致。
臭味相投。
穆原此刻脑中又闪过这句话。
“她府中新近的三个伶人，她可喜欢？”
苏卫斩钉截铁道：“不喜欢。”
饶是穆原心中也是这个答案，可是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她不喜欢送上门的，若真是她喜欢的人，自己会动手去抢。”
“那当年她的心仪之人？她为何没抢？”
“这不还没来得及嘛，人都没了，抢什么？”
穆原双脚定在原地，看着苏卫背着手脚步懒散往前走。
人都没了，她放心交付后背之人，苏家小子。
并不难猜到是谁。
人都没了。
苏卫说起这四个字的时候并无异样，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他是在心里过了多少遍，才能如此淡然说出这四个字。
穆原未曾经历过生离死别，不能对他感同身受。
只是，却觉得心中闷堵。
八年前，苏家大将军少将军战死，六年前，魏王战死。
她亲身经历了两次死别，或许还亲眼看到珍视之人死在自己面前，该是何等绝望无助？
彼时，她也才不到二十。
她和苏卫是如何互相扶持度过的那段日子？
饶是他自诩聪明，也想象不到。
可是五年前，苏卫又为何主动请旨去西南，与她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