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裹着腥气灌进田轩的衣领时,他正蹲在天启城偏殿的火盆旁。
吕瑶递来的姜茶在掌心发烫,却焐不化他后颈那层冷汗——幽冥谷洞穴里的景象还在眼前晃:十二根水晶柱插在血池里,柱身上爬满的咒文像活过来的黑蛇,混沌之主站在中央,枯瘦的手按在最粗那根柱子上,嘴里念着的经文震得洞顶石屑簌簌往下掉。
\"轩哥哥。\"吕瑶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
田轩这才发现自己捏着茶盏的指节泛白,姜茶泼在青布袖口,晕开一片深褐。
他抬头,正撞进吕瑶泛红的眼尾——她发间的青玉簪歪了,是刚才在洞穴口拉他时挣的。
\"那十二根水晶柱。\"田轩喉结动了动,把茶盏搁在案上,\"每根柱子里都封着活人。
我看见张屠户家的小女儿了,才七岁,眼睛闭着,可眼泪还在流。\"他声音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混沌之主说,等血月当空,十二柱的怨气就能凝成'幽冥印',到时候......\"
\"到时候他能撕开三界壁垒。\"李渊的声音像块冷铁。
皇帝站在窗前,玄色龙纹披风垂在地上,手里的帝王剑未入鞘,剑刃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朕昨日收到暗卫密报,北境有三十座村庄一夜之间没了活口。
现在想来......\"他突然转身,剑穗扫过案几上的舆图,\"那些人不是被杀,是被抽了生魂,给水晶柱献祭。\"
吕瑶的手猛地攥紧了衣袖。
她腰间的青鸾剑突然轻鸣,剑鞘上的云纹泛起微光——这是她心绪翻涌时的本能反应。
田轩知道,三年前吕瑶在鬼市救过的那个小乞儿,就住在北境。
\"必须阻止仪式。\"田轩撑着案几站起,袍角扫落半块茶饼。
他想起洞穴里引魂幡的震颤,那是幡中残魂在恐惧,\"血月还有七日。
七日后子时,是仪式最关键的时候。\"
\"那我们就用七日时间准备。\"李渊拍案,震得烛火摇晃。
他伸手抓起舆图,指腹重重按在幽冥谷的位置,\"吕姑娘擅长制器,你负责做能干扰水晶柱的法器——上次你用雷纹铜做的破妄铃,连鬼修的幻境都能震碎,这次要更猛的。\"
吕瑶点头,指尖已经摸向腰间的百宝囊。
她取出块羊脂玉,对着烛火看了看,又放下换了块玄铁:\"需要三斤赤焰砂,十株幽昙草。
暗卫去药庐取的时候,让他们用冰魄盒盛着,幽昙草见不得热气。\"她说着,从囊里抖出一卷羊皮纸,铺在案上就开始画阵图,发梢垂落,遮住了眼底的锐光。
\"我带人闯幽冥谷,直接毁了水晶柱。\"田轩摸出怀里的引魂幡,幡面的暗红纹路正随着他的心跳轻轻起伏,\"这东西在洞穴里自己挣出来,说明对混沌之主的术法有感应。
或许能当探路的'眼睛'。\"
李渊盯着引魂幡看了片刻,突然抽出帝王剑,剑尖挑起案上的密报:\"朕调三千玄甲军在谷外十里扎营。
若你们过了子时还没信号,朕就带着人硬闯——大不了拼个两败俱伤,也不能让那老东西得逞。\"他的拇指擦过剑格,那里刻着\"保境\"二字,是他登基时亲手凿的。
接下来的七日像根绷紧的弦。
吕瑶住在偏殿最里间,门楣上贴了道禁言符,除了送材料的暗卫,谁也不让进。
田轩去送赤焰砂时,隔着门听见里面传来金铁相击的声响,混着她低低的念咒声。
门隙里漏出幽蓝的光,映得地上的影子像团燃烧的鬼火。
田轩则带着陈九挑的三十个暗卫在演武场集训。
这些人都是跟着李渊从战场里杀出来的,刀疤从眉骨扯到下颌的有三个,左手少了两根手指的那个使链子枪,扫起来带风。
田轩教他们认混沌之主手下的标记——黑袍上绣的银线鬼面,见着就往喉咙招呼;又教他们用引魂幡的红光探陷阱,幡面如果凝成血珠,脚下三步内必有地钉。
第七日寅时,启明星刚爬上屋檐。
田轩站在演武场中央,看着三十个暗卫把玄铁重甲穿得整整齐齐。
陈九递来淬毒的透骨钉,铜匣还带着体温:\"大人,这是姑娘连夜淬的,见血封喉。\"他顿了顿,又塞来个小瓷瓶,\"她让我给您的,说是上次您中阴毒时用的解毒丹,多备了十颗。\"
田轩捏着瓷瓶,突然想起昨日深夜,他路过吕瑶的偏殿。
窗纸透出昏黄的光,有细碎的东西落在地上——是她的头发。
吕瑶向来爱惜长发,从前总说要等及腰时编个同心结送他。
可此刻窗影里,她正拿着剪刀,\"咔嚓\"剪断一缕发,缠在新制的法器上。
\"出发。\"田轩把瓷瓶装进贴胸的口袋,引魂幡往肩上一搭。
三十个暗卫立刻成两列排开,链子枪的枪头撞着重甲,发出清脆的响。
李渊站在演武场门口,玄甲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他没说话,只是朝田轩点了点头,那意思田轩懂:若有万一,玄甲军会踏着他的尸首冲进去。
幽冥谷的雾比上次更浓。
田轩的靴底刚沾到谷口的青石板,引魂幡就开始震颤。
幡面的红纹像被火燎了似的窜动,最后凝成个箭头,指向谷中深处。
三十个暗卫立刻散开,三个在前探路,五个断后,剩下的呈扇形护着田轩。
越往里走,腐味越重。
田轩的鼻尖泛酸,能分辨出里面混着铁锈味——是血,陈的新的,都有。
脚边的杂草全是焦黑的,断枝上挂着碎布,是黑袍的料子。
他摸了摸腰间的青锋剑,剑鞘上的防滑纹硌得掌心发疼。
\"停。\"田轩突然抬手。
引魂幡的红纹猛地炸开,像盆血水泼在雾里。
他盯着左侧的灌木丛,那里的雾流动得不太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憋着劲。
\"吼——\"
一声闷吼撕裂雾气。
田轩看见第一只怪物时,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那东西有半人高,皮肤像泡烂的牛皮,左眼是个血窟窿,右眼里却燃着幽绿的火。
它的指甲有三寸长,指尖滴着黑血,膝盖反着弯,蹦起来时带起一阵腥风。
\"是被尸毒控制的活尸!\"断后的暗卫喊了一嗓子。
他的链子枪\"唰\"地甩出去,枪头扎进怪物的胸口。
可那东西像没知觉似的,反手抓住枪杆,\"咔嚓\"一声掰成两截。
更多怪物从雾里涌出来。
田轩数了数,至少有五十只,有的缺了胳膊,有的肠子拖在地上,可移动速度快得惊人。
他挥剑砍翻一只扑过来的,剑锋入肉时像砍在烂泥里,黏糊糊的,还带着\"滋滋\"的腐蚀声——这尸毒连法器都能蚀。
\"分散!
引到石堆那边!\"田轩大喊。
他看见左侧有片嶙峋的怪石,石缝里长着带刺的藤条,是天然的屏障。
三个暗卫立刻朝石堆跑去,边跑边甩火折子——他们怀里揣着吕瑶给的火油包,刚才田轩特意让每人分了三个。
\"砰!\"
第一声炸响震得雾都散了些。
火油溅在怪物身上,腾起的火苗却呈诡异的幽蓝色——这是吕瑶加了尸油炼的,专烧阴邪之物。
三只怪物在火里打滚,绿火顺着伤口往身体里钻,它们的嘶吼声渐渐变弱,最后化成一滩黑泥。
田轩趁机往宫殿方向挪。
他贴着山壁,引魂幡在前面扫着,红纹忽明忽暗。
宫殿的飞檐已经能看见了,朱红的门柱上缠着黑蛇,蛇信子吐着黑雾。
他摸出透骨钉,指尖触到钉尾的小刻痕——是吕瑶用指甲划的,每根钉子都有。
\"小心!\"
身后传来断喝。
田轩本能地打滚,一只怪物的指甲擦着他的右肩划过,布料被撕开,露出一道血痕。
他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钉,钉尖准确扎进怪物的双眼和心口。
那东西晃了晃,倒在地上,尸体瞬间缩成一团黑灰。
\"大人,这边快撑不住了!\"负责引怪的暗卫喊。
田轩抬头,看见石堆那边的火快灭了,剩下的怪物正往这边涌。
他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再等下去,三十个兄弟都得折在这里。
\"你们且退!
我去破阵!\"田轩扯下外袍系在腰间,青锋剑在掌心转了个花。
他踩着怪石往上爬,引魂幡在头顶猎猎作响,红纹凝成一道光柱,直指宫殿的朱门。
离门还有十步。
五步。
三步。
田轩的脚尖刚碰到台阶,地面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
他低头,看见青石板上裂开蛛网状的细纹,纹路里渗出黑血,像活物似的往他靴底爬。
引魂幡的红纹瞬间炸成一片血海,幡面发出刺耳的尖啸——这是在示警。
\"糟了......\"
田轩的话音被地动声淹没。
他感觉脚下一空,身体猛地往下坠。
最后一刻,他看见朱门上的黑蛇吐着信子,蛇眼里映出他骤缩的瞳孔——那里面有恐惧,有不甘,却也有团火,烧得极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