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农》一诗的影响力,持续发酵。
不同于《咏鹅》的童趣盎然,这首诗所蕴含的深切情感和对底层疾苦的关怀,使其不仅仅停留在乡野间的口耳相传。
一些去镇上赶集、能识几个字的村民,将这首诗带到了更远的地方。
一些略有才学、喜欢附庸风雅的乡绅或童生,在走亲访友时,也将其作为谈资。
渐渐地,这首署名为“小河村陈平安”的五言绝句,开始传入了青溪县城。
在县城那些文人墨客聚集的茶楼、酒肆,或者书院、学馆里,偶尔会有人提及这首诗。
“听说了吗?乡下出了个神童,作了首《悯农》诗,倒是颇有几分真情实感。”
“哦?《悯农》?可是那首‘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正是。虽说言语质朴,但‘粒粒皆辛苦’一句,倒也说尽了农人不易。”
“一个七八岁的蒙童能有此心,倒也难得。不知是真是假。”
议论大多带着几分好奇和审视,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
毕竟,县城是全县的中心,见多识广的人不在少数。
所谓“神童”的传闻,隔三差五总能听到一些,大多是夸大其词,最终泯然众人矣。
就连县学里的教谕(负责教育事务的官员),偶然听属下提及此事,也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一个小小的蒙童,哪怕真有几分才气,距离真正的科举之路,还远得很呢。
然而,县城里这些微小的波澜,传回到小河村,传到方敬儒先生的耳中,意义却又不同了。
这意味着,自己这位弟子的才名,已经突破了乡镇的界限,开始受到县一级读书人圈子的关注了。
这既是荣耀,也是压力。
更是机遇。
方先生知道,不能再让陈平安仅仅满足于蒙学的这点知识了。
必须为他规划更长远、更清晰的道路。
这天,方先生特意将陈平安和他的父母陈山、李秀都请到了自己家中。
这还是自拜师以来,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的会面。
陈山和李秀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不知道先生有何用意。
“陈大哥,嫂子,今日请二位来,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下平安往后的学业之事。”方先生开门见山,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先生您说,俺们都听您的。”陈山连忙说道。
方先生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陈平安:“平安,你入学至今,进步神速,天赋之高,老夫生平仅见。蒙学的这些基础,对你而言,已是绰绰有余。”
顿了顿,继续说道:“以你之才,若只困于这小小的蒙学馆,未免可惜。是时候,该为下一步做打算了。”
“下一步?”陈平安明知故问。
“正是。”方先生眼中闪烁着期盼的光芒,“科举之路,第一道关卡,便是县试。考过县试,取得童生资格,方能参加府试、院试,最终博取秀才功名。这,才是读书人的正途,也是你近期最首要的目标。”
正式将“考取童生功名”这个目标,清晰地摆在了陈平安面前。
陈山和李秀听得心头一震。
县试。
童生。
这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字眼,如今竟然真的和自家儿子联系在了一起。
激动之余,又不禁担忧起来:“先生,可…可平安才刚入学没多久,年纪也还小,现在就去考县试,是不是…太早了点?”
“不早了。”方先生摆摆手,“县试虽是科举第一关,但只要肯下苦功,并非遥不可及。以平安的聪资,若能潜心准备一两年,未必没有机会。”
“当然,”老先生话锋一转,看向陈平安,“县试也绝非易事。其考校内容,远非蒙学可比。”
方先生开始系统地讲解起县试的相关事宜。
“县试,又称童子试,由本县知县大人亲自主持或委派官员主考。通常在二月举行,连考数场。”
“考试内容,首重经义。即从四书五经中截取一句或一段,要求考生阐发其中蕴含的圣贤微言大义。此项最考较根基,也最能看出考生的学识和见解。”
“其次,是试帖诗。按照规定的题目、韵脚、体裁作诗,考验考生的文学才华和格律功底。你虽有《咏鹅》、《悯农》珠玉在前,但试帖诗与即兴感发不同,更重法度,不可掉以轻心。”
“再者,便是书法。一场考试下来,洋洋洒洒数千言,皆需用小楷工整书写。字迹优劣,直接影响考官观感,甚至决定成败。”
“此外,有时还会加试策论或杂文,考校考生对时务的见解或文字的组织能力,但县试中相对少见。”
方先生将县试的流程、内容、难度、以及评判标准,都一一细致地讲解给陈平安听。
语气严肃,条理清晰。
“总而言之,县试虽是初阶,却也是基础。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你若想走科举这条路,从今日起,便要将全副精力都投入到经史学习和八股法门上来,不可再有丝毫分心。”
说到这里,方先生的目光又意有所指地看了陈平安一眼。
显然,还是对他写话本的事情耿耿于怀。
陈平安认真地聆听着,将老师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同时,脑海中的图书馆也在同步运转,将方先生的讲解与图书馆储存的关于大夏朝科举制度的资料相互印证、补充。
他对科举之路的认知,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
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和…紧迫感。
原来,仅仅是最低级的县试,就需要掌握如此多的知识和技能。
经义、诗赋、书法、策论(可能)…
每一项都需要下苦功去钻研,去练习。
自己虽然有图书馆这个外挂,但终究需要时间去消化、吸收、转化。
而且,正如老师所言,科举不仅仅是知识的比拼。
心性、毅力、临场应变、甚至…运气,都缺一不可。
这条路,果然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先生教诲,学生明白了。”陈平安深吸一口气,躬身应道,“从今日起,学生定当收敛心神,专心治学,以县试为目标,刻苦攻读,不敢有负先生厚望。”
态度无比诚恳。
方先生欣慰地点了点头:“你能如此想,老夫便放心了。”
又交代了一些具体的学习方法和需要重点攻读的书目。
谈话临近结束时,陈平安状似无意地问道:“先生,您刚才说县试重经义。那…不知可否借阅一些往届县试的优等范文,供学生揣摩学习?还有…咱们本县的县尊大人,在学术上可有什么偏好?也好让学生…知己知彼。”
这是在请教应试技巧,实则是在验证图书馆资料的准确性。
方先生沉吟片刻:“往届范文,老夫这里倒是收藏了几篇,回头找给你。至于县尊大人的偏好嘛…嗯…据闻这位新任的王县令,乃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学问扎实,尤其精通《春秋》,为人似乎也比较务实,不太喜欢那些空谈心性的浮华之文。你在策论(如果考的话)和经义阐发上,或可留意一二。”
这些信息,与陈平安从图书馆了解到的基本一致,让他心中更有底了。
“多谢先生指点。”
离开了方先生家,走在回家的路上。
陈平安的心情有些沉重,但也充满了斗志。
县城的初步关注,或许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更多的是一种鞭策。
方老师的重点指导,为他指明了方向,也提供了更系统的学习路径。
接下来的日子,学习策略需要调整了。
话本的创作可以放缓一些,制墨的实验也要更加隐蔽。
必须将绝大部分精力,投入到经史学习和八股练习上来。
图书馆这个强大的武器,也要更有针对性地去运用。
县试。
童生。
秀才。
举人。
进士…
那条通往权力巅峰、也通往真正掌握自身命运的道路,已经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虽然布满荆棘,但他有信心,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