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怦。
第一声,沉闷而清晰,像是从胸腔深处传来的鼓点。
怦。
第二声,比第一声更重些,震得耳膜微微发麻。
怦、怦、怦.........
节奏渐渐加快,不再规律,像是受惊的小鹿在胸膛里横冲直撞。
鸣小姐趴在桌上,脸颊贴着微凉的桌布,能感受到布料纤维的触感。
她的呼吸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可每次吸气时,胸腔的起伏都会让桌布起细微的褶皱。
一息。
她在心里默默数着。古人一呼一吸谓之一息,那是很短的时间,可此刻却漫长如一个世纪。
她能感受到日光在背上的温度变化——
起初只是温暖,渐渐变得灼热,像是要将她烤化。
五息。
指尖死死攥着狼毫笔。
笔杆此刻被汗水浸得泛着微凉。
那凉意很诡异——明明是自己的体温,却冷得像冰。
手心沁出的细密冷汗顺着指缝渗出来,混着之前染上的墨汁,在指尖形成黏腻的污渍。
她能感觉到每一滴汗水从毛孔渗出的过程。
能感觉到汗液沿着指纹的纹路流淌,最后汇聚在指缝,滴落。
嗒。
一滴汗混着墨滴在地上,晕开一小团深黑。
大腿上残留的红还透着灼热。
那是一种奇异的、挥之不去的热度。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烙印般的记忆。
肌肤记得落下的角度、力度、速度。
记得木质与皮肤接触时那种清脆的声响。
记得随之而来的、扩散的暖流。
这股暖流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它渐渐渗透进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带来一种无法言喻的舒适和满足。
这种感觉,如同在夏日里沐浴在阳光中,温暖而柔和;
又如同在寒冬里围坐在火炉旁,感受着那份宁静和安心。
它是如此的美好,以至于让人忘记了一切烦恼和忧虑。此刻,那些红鞎贴着微凉的桌布。
冷热交织,泛起细碎的痒意——
像是千百只蚂蚁在皮肤下爬行,不瞳,却让人坐立难安。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不是故意的,是控制不住的。
胸口开始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全力,可吸入的空气总觉得不够,肺叶传来隐约的胀痛感。
黑布下的眼眸睁得很大,虽然看不见。
可眼球在布料下转动,睫毛扫过内衬,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那双眼眸里满是焦灼与急切。
像是困在笼中的野兽,急切地想要冲破束缚,却又找不到出口。
她想抬头,想说话,想做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可身体像是被钉在了桌上,动弹不得。
所有的冲动都被压在心底,只能在血管里奔流,在神经末梢跳跃,却无法转化为行动。
她狠狠咬着下唇。
牙齿陷进柔软的唇肉里,起初只是轻微的压迫感,渐渐用力,力道大到能感受到组织被挤压、变形的过程。
唇瓣先是泛白,失去血色,像两张被压扁的纸片。
然后,在持续的咬合下,开始泛出缺氧的青色。
她能尝到一丝铁锈味——那是毛细血管破裂渗出的血,混着唾液的咸涩,在舌尖蔓延开。
可她不敢松口。
松口就会发出声音,松口就会泄露情绪,松口就会.........失控。
所以只能咬得更紧,用疼痛来压制疼痛,用一种折磨来对抗另一种折磨。
【呜呜呜,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动静啊.........】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反复翻滚,像是被海浪一遍遍冲刷的礁石。
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内心的哀鸣,那声音在颅腔内回荡,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都快忍不住了.........】
是真的。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都在客望,都在等待。
等待某种触碰,某种回应,某种能将她从这无尽悬置中解救出来的东西——
哪怕是痛苦,哪怕是责罚,哪怕是毁灭。
【之前每次写差,老师都会及时用教煸提醒我.........】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些午后,那些黄昏,那些烛光摇曳的夜晚。
幽老师站在身旁,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的笔尖。
每一次笔画歪斜,每一次墨汁晕染,每一次故意的错误。
都会换来轻轻的触碰——
有时落在手背,有时落在大腿,有时只是悬在头顶。
用那细微的破空声作为警示。
那些触碰很轻,轻得像羽毛,却又重得足以在她灵魂上刻下印记。
【哪怕只是轻轻一下也好.........】
她几乎要呻吟出声。
客望像野火般在体内燃烧,从胃部烧到喉咙,烧得口干舌燥,烧得眼眶发热。
她客望那坠落,渴望那木质与肌肤相触的触感。
客望那随之而来的、令她心安的瞳楚。
【怎么这次偏偏没反应.........】
疑惑开始滋生,像霉菌在阴暗处蔓延。
为什么这次不一样?为什么沉默?为什么等待?
是她的错不够明显吗?是她演得不够真吗?还是.........
【难道是我错得不够明显吗?】
这个想法让她更加焦躁。
她开始回想刚才写的字——那些故意歪斜的笔画,那些错位的偏旁,那些晕开的墨渍。
每一个错误都是精心设计的,每一个破绽都是刻意留下的。
按理说,足够明显了,明显到任何一个识字的人都能一眼看出问题。
可为什么.........
“咔嚓!!”
一道惊雷似的念头突然在脑海里炸开。
不是真的声音,却比任何声音都更震耳欲聋。
那一瞬间,她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高压电流击中,从头顶麻到脚底。
指尖不受控制地收紧,力道大得让笔杆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那是木材纤维在过度压力下即将断裂的哀鸣。
【难道说.........老师发现我在装了?】
这个想法像一把冰锥,狠狠刺进心脏。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表演,所有精心设计的错误,所有自以为高明的小心思——
在那一刻全部土崩瓦解。
【发现我根本不是不会写,只是故意写错贪念她的关注?】
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撕开,露出底下赤裸裸的、丑陋的真相。
是的,贪念——像个永不知足的饕餮,拼命吞噬着那些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温暖。
她知道这很卑劣,知道这很扭曲,可她控制不住。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就像冻僵的人扑向火焰。
哪怕知道会受伤,哪怕知道不该,也无法放手。
这个认知让她后背瞬间泛起一层冷汗。
那不是细细密密的汗珠,而是大颗大颗的、冰凉的汗滴,从脊椎骨节处渗出,迅速浸湿了里衣的后襟。
布料贴在皮肤上,湿冷黏腻,带来强烈的不适感。
可这不适感比起心里的恐慌,简直微不足道。
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那只手冰冷而有力,五指缓缓收拢,挤压着胸腔里脆弱的内脏。
每一次跳动都变得艰难,像是要冲破那桎梏,却又被更狠地压回去。
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怦、怦、怦,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沉重。
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卡在喉咙里,让她喘不过气。
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
起初只是轻微的颤抖,像是秋风中最后一片树叶。
渐渐地,那颤抖蔓延到整个手掌,手腕,手臂。
狼毫笔在掌心抖动,墨汁溅得到处都是,可她浑然不觉。
双腿微微并拢。
那是一个下意识的、自我保护的动作。
膝盖紧紧贴在一起,大腿内侧的肌肉绷得僵硬。
大腿上的红痕因为紧张而泛着更艳的粉——
那不是情动的嫣红,而是血液在皮下加速流动导致的充血。
那些痕迹在日光下格外刺眼,像是某种耻辱的烙印,又像是献祭的标记。
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涌来。
不是缓缓上涨,而是海啸般的、铺天盖地的淹没。
那浪潮从脚底升起,迅速没过脚踝、膝盖、腰际、胸口,最后淹过头顶。
她在水下挣扎,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压力。
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挤压着肺部,挤压着心脏,挤压着最后一点理智。
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吸进黏稠的胶水,那胶水堵在气管里,下不去,也上不来。
喉咙发紧,声带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轻响。
眼眶开始发热,不是要哭的热,而是缺氧导致的、生理性的灼热。
鸣小姐彻底慌了神。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从容,在那一刻全部蒸发。
剩下的只有最原始的恐慌——像被猎人逼到悬崖边的幼兽,茫然,无助,绝望。
双手在身后悄悄纠缠。
指尖找到另一只手的掌心,指甲狠狠掐进柔软的皮肉里。
那是一种自残式的镇定——用肉体的痛楚来压制精神的崩溃。
她能感觉到指甲陷进皮肤的过程,能感觉到组织被挤压、被刺破的触感。
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伤口渗出来,沾湿了指尖。
痛。
清晰的、尖锐的痛。
可这痛非但没有让她清醒,反而让恐慌更加汹涌。
因为她意识到,自己连用疼痛来逃避的资格都没有——
这是她自己犯下的错,是她自己选择的欺骗,所有的后果都必须自己承担。
犹豫了片刻。
那片刻很短,可能只有两三秒,可在那两三秒里,她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继续装下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还是.........主动坦白?
每一个选项都像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无论选哪一条,都会鲜血淋漓。
终究,她还是做出了决定。
缓缓抬起头。
动作很慢,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脖颈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的固定而僵硬,转动时能听到细微的“咔”声,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勉强运转。
乌黑的长发随着抬头的动作从肩头滑落,发丝细软,蹭过泛红的脸颊,带来细碎的痒意——
那痒意平日里或许会让她分心,此刻却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感觉模糊而遥远。
黑布下的眼眸小心翼翼地转动,朝着幽老师所在的方向望去。
即使看不见,她也能准确地感知到那个位置——
那是长久以来培养出的直觉,是对对方存在感的敏锐捕捉。
她能感受到那里的温度稍低一些,能感受到那里空气流动的细微变化,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的重量。
她开口了。
“老师?”
声音轻得像蚊吟,从颤抖的唇间挤出,裹着满满的小心翼翼和试探。
那声呼唤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太轻了,轻得几乎听不见,会不会被忽略?
可又太重了,重得像是将自己最后的伪装都撕开了一个口子。
幽教师双手背在身后。
修长的手指牢牢握着蕉煸。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白色在日光下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柄偶尔轻敲桌面。
发出“笃、笃”的清响。
那声音很特别——不是随意敲击的杂音,而是有节奏的、带着某种韵律的声响。
节奏缓慢,却格外刺耳,每一下都像敲在心脏最脆弱的地方。
金丝眼镜后的眼眸锐利如刀。
那不是比喻——是真的锐利。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落在鸣小姐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失望,甚至没有情绪,只有纯粹的、冷静的审视。
像是在观察标本,像是在分析数据,像是在阅读一本摊开的书。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
没给任何回应。
没有点头,没有摇头,没有表情的变化,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改变。
她就那样站着,像是凝固的雕塑,像是定格的画面。
只有偶尔敲击桌面的声音证明时间还在流动。
见对方沉默不语,鸣小姐心里的恐慌像野草般疯长。
那野草的根须扎进心脏,缠绕着主动脉,随着每一次心跳将毒素泵向全身。
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不是要哭,是生理性的反应,是恐慌到了极致时身体的自我保护。
泪水积聚在眼底,压着眼球,让视野变得模糊,即使隔着黑布也能感受到那种湿意。
鼻尖泛酸。
那是要哭的前兆,是情绪即将决堤的信号。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试图将那酸涩压下去,可越是压制,那感觉就越强烈。
喉咙发紧,声带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发出的声音破碎不堪。
她连忙又抬高了些声音。
“老师?”
这一次,尾音染上了明显的哭腔。
不是装的,是真的——恐慌到了极致,就会变成这种带着泣音的呼唤。
那声音在静谧的书房里回荡,撞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一遍遍冲击着耳膜。
这次,幽教师终于有了回应。
“嗯。”
只是一个单音节,简短,平淡,没有起伏。
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半分喜怒,像是随口应答无关紧要的呼唤。
可那道灼热的视线依旧死死锁着她,没丝毫偏移,没丝毫游移,像是钉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