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青雷光撕开瑶池上空的云层,将整片天幕染成妖异的紫。杨十三郎踏着雷声赶到鹤苑时,靴底碾碎的冰晶在青玉砖上拖出七道焦痕。
那只九色仙鹤正发狂般啄击地面,鹤喙每次落下都激起一圈金色涟漪,仿佛在叩击某种无形的屏障。青玉地砖寸寸龟裂,裂纹中渗出粘稠的黑雾,露出下方黝黑如铁的古老石碑。
碑面刻满扭曲的太古鹤文,最中央八个字如活物般蠕动,每个笔划都在渗出淡金色血丝:
「债约三偿,羽尽契消」
落款处七个深浅不一的血爪印排成北斗状,最陈旧的那个已经发黑,最新鲜的还带着湿润的猩红。
\"七代仙鹤的誓痕……\"
杨十三郎的指尖刚要触碰碑文,司法天官的玉扳指突然自行崩裂。碎玉溅在碑面时,那些血丝骤然暴起,缠绕他的手腕,皮肤上立刻浮现出细密的鹤羽纹路。
\"首座大人,这碑文会吞吃触碰者的魂魄!\"
撕心裂肺的尖叫从身后炸开,声浪震碎了回廊檐角的铜铃。阿芦从阴影里扑出,宽大的扫尘袍被疾风掀起,下摆残存的避尘咒燃起幽蓝火焰。
少年露出的手臂上布满诡异咒痕,那些蜿蜒的红色纹路竟与石碑上的血契文字分毫不差,此刻正随着仙鹤的啄击频率明灭闪烁。
青玉砖上溅开三滴冷汗,瞬间汽化成带着铁锈味的白雾。七把叉的银链已缠住阿芦脖颈,锁环内侧的倒刺却迟迟没有弹出。
\"你在监测契约反噬?\"
七把叉的银链绞碎半截玉砖,火星溅在阿芦脸上烫出焦痕。少年扫尘仙的指甲深深抠进地砖缝隙,喉结在银链束缚下艰难滚动。
\"没用的……父母当年改的是生死簿……这债得用‘命羽’偿还……\"
阿芦的瞳孔剧烈收缩成针尖大小,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册泛黄的《扫尘录》。哗啦啦翻到末页的动作扯裂了装订线,密密麻麻的数字如蚁群般爬满纸缝:
「丑时一刻,西角除尘,耗仙露三钱,见血契第七纹裂」
「寅时三刻,南廊拭镜,耗仙露五钱,见债主羽色褪青」
杨十三郎的司印在书页上方投下青光,那些看似琐碎的记录突然扭曲重组,墨迹化作数百只振翅的血鹤,在虚空中排列成百年来的契约反噬日志。
最触目惊心的是最近三天的记录——每行字迹都在纸面上凸起成浮雕状,边缘渗出细密的血珠。
司印重重压在石碑中央的\"债\"字上,印钮雕刻的獬豸突然睁开第三只眼。
轰——!
碑文骤然亮起妖异的金红色,将三人拖入翻涌的幻境。
浓雾里浮现出年轻的沈氏先祖跪在雪地中,羊皮大氅下露出冻得青紫的脚踝。他怀中抱着的九色仙鹤正不断咳出金血,每滴血落地都化作燃烧的冰晶。
当他的指尖触到鹤羽时,那畜生突然睁开猩红的眼睛,瞳孔里旋转着北斗七星的倒影:
\"救我一命,许你三代子孙逆天改命之机——\"
鹤喙突然刺入沈氏手腕。
\"但需以琉璃骨为契。\"
场景骤然扭曲成阎罗殿景象,判官笔尖滴落的墨汁化作雷光,沈氏夫妇在电闪雷鸣中皮开肉绽。每道天雷劈落,瑶池鹤苑就有一只仙鹤的羽色暗淡三分,褪下的羽毛在空中组成新的契约条款。
\"原来琉璃刑是契约反噬!\"
七把叉的银链在幻境中绷得笔直,链环间隙迸出刺目的火星。
现实中的鹤苑突然响起裂帛之声,为首的仙鹤正发狂般啄击自己胸前的青金色长羽。每片沾血的羽毛飘落,阿芦手臂上的咒痕就淡去一道,但少年脸上却浮现出更深的绝望。
仙鹤突然咳出大口金血,血珠溅在石碑上竟发出腐蚀的滋滋声。蚀出的新条款如蜈蚣般爬满碑面:
「债主可自愿以命羽抵偿,但需债吏见证」
杨十三郎怒目炯炯——这个在天庭律例里早已废弃的\"债吏\"官职,此刻正随着碑文渗出黑雾般的古老威压。雾气中浮现出青铜算盘的虚影,九颗鹤血凝成的算珠正在自行滑动。
与此同时,瑶池深处的琉璃殿内,西王母指尖正摩挲着盏九窍玲珑杯。杯中悬浮的九滴鹤血里,隐约可见蜷缩的魂魄随液体旋转沉浮。
青鸾俯身时,杯壁映出她眼底的算计:
\"娘娘,若杨十三郎真找出债吏信物……\"
金母突然轻笑出声,指尖弹破最中央那滴困着沈氏夫妇的血珠。爆裂的血雾中浮现出阿芦在碑前咳血的画面:
\"沉寂千年的因果司,该重见天日了。\"
她袖中滑落的玉如意轻轻敲击杯沿,九滴血突然沸腾起来,杯底浮现出青铜算盘完整的星图方位。
司命殿禁书库的灰尘在雷光中飞扬,杨十三郎抖开的《天官旧制》残卷突然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页上浮现出青铜算盘图样,每颗算珠都是凝固的鹤血形态,珠心封印着迷你鹤影。
七把叉突然劈碎屋顶袭来的惊雷,电光中飘落的半张《因果律例》残页上,赫然是阿芦三百年前的字迹:
「债吏信物藏于扫尘仙帚第七竹节」
焦糊的纸缘还在冒烟,仿佛刚刚穿越时空而来。
阿芦那柄被雷火劈碎的扫尘帚残骸里,静静躺着枚生满铜锈的算珠。
杨十三郎刚触到冰凉的青铜表面,耳畔就炸开太古鹤语:
「债吏归位,旧契重审」
整个瑶池地面剧烈震颤,九道刻满赎罪文的锁链破土而出,末端拴着的玄铁箱轰然洞开时,箱内喷出的寒气瞬间冻裂方圆十丈的地砖。
尘封的因果司案卷如雪片纷飞,最古旧的那册账本自动翻到泛着血光的页面:
「封神劫年,瑶池九鹤私借沈氏先祖万年寿,致其血脉世代短命」
「后以救命之恩为饵,诱沈氏代偿鹤族杀劫」
黏在末页的枯萎鹤羽突然立起,羽管中滑出张字条,金母的凤印在纸面灼出焦痕:
「今日骗沈氏子签新契,用其琉璃骨替鹤族挡雷劫。——西王母座下青鸾手书」
\"好个偷天换日!\"
七把叉的银链绞碎三块地砖,链环上浮现的镇邪咒文全部倒转。
杨十三郎已将青铜算珠按入司法印底,官袍瞬间化作玄色判服,袖口延展出七尺长的血帛。巨大的青铜算盘虚影笼罩瑶池,亿万颗算珠滚动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沈氏代鹤受刑:折算九千八百年债息」
「阿芦百年扫尘还债:折抵三百载」
「仙鹤自愿褪羽:每羽抵百年」
当算珠卡在最后一千三百年的缺口时,阿芦突然将残存咒痕的手臂按上石碑,皮肤下的血管全部爆裂:
\"加上这个够吗?\"
刺目的血光中,石碑表面浮现的最终判词不断变换字形:
「债清契消,但债吏需担因果失衡之责」
杨十三郎还未来得及抽回司法印,九道水桶粗的雷火已劈碎云层。
雷光散去后,他胸口的官服尽数焚毁,皮肤上浮现出鹤羽形状的烙印,每根羽枝都在渗血,血珠落地化作青铜算珠叮当作响。
云端传来金母带着笑意的宣告,声波震碎了瑶池半数琉璃瓦:
\"恭喜杨卿重开因果司……\"
她的尾音被第九道雷声吞没,最后一只仙鹤的命羽终于落尽,阿芦父母的身影在消散的雷光中渐渐凝实。
而杨十三郎胸口的鹤羽烙印突然睁开九只眼睛,瞳孔里倒映着无数未解的古老契约……那些在血光中浮现的文字正爬上他的脖颈:
「下一桩因果债:金母座下青鸾,盗用生死簿篡改鹤族命数,债期:三千七百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