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的清晨,晨光中透着薄雪的清冽。
沈杰把围巾往脖子上紧了紧,踩着发出咯吱声响的积雪,朝着万湖公园走去。
姜雅琴昨晚发的消息还留在手机里,最后一条“明早八点南门等你”的提示框泛着暖黄色的光。
他摸了摸口袋,指尖触到硬壳手机的棱角——那是他上个月给李宏刚家换的新座机,老人硬塞给他两斤酱牛肉表示感谢。
李记牛肉汤的摊位在公园东角的老地方,蓝色的布篷被雪压得往下坠,炉子里的炭火正烧得旺盛。
沈杰远远就看见一个穿着藏青色棉袄的少年猫着腰在拨弄煤块,走近了才认出是李宏刚的儿子李建辉。
“建辉,你爸呢?”
少年抬起头,鼻尖冻得通红:“我爸说今天是腊月二十九,老顾客王大爷要请他喝几杯,非要我来看摊。”他搓了搓手,铁锅里的牛肉汤正咕嘟咕嘟地冒泡,“沈哥你来得正好,我新学了煎火烧,正愁没人尝尝味道呢。”
平底锅放在炉子旁边,金黄的火烧正滋滋地冒着油。
沈杰接过递来的半块火烧,咬了一口,外皮酥脆,里面软乎乎的,几乎能抿化,牛肉馅调得咸淡适中,还带着一点葱香。
“比你爸煎得还地道。”他由衷地夸赞道。
少年的耳朵瞬间红到了脖子根,连忙说“我爸总说火候一定要足”,然后转身去给刚坐下的老主顾盛汤。
摊位前渐渐聚集了一些人。
沈杰见李建辉手忙脚乱的,便自觉地站到收钱的木桌后面。
有熟客认出了他,打趣道:“小沈总还亲自来帮忙啊?”他笑着回应:“给建辉搭把手,就当蹭口热汤喝。”木匣里的零钱越堆越高,李建辉端汤的手也稳了下来,额头上沁出了薄薄的汗珠,偶尔抬头朝他笑,眼角弯成了月牙。
太阳升到树顶的时候,沈杰看了看手表,从钱包里拿出一个红包。
“建辉,这是给你和你爸的新年礼物。”他把红包塞进少年怀里,避开了少年推拒的手,“我刚创业那会儿,你爸总是给我留热汤,这是我应该做的。”少年攥着红包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眶泛红,最终没有再推辞,只是低声说:“沈哥,明天初一我爸说要给你留最大的牛骨。”
离开摊位时,沈杰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开,变成了一团雾。
他沿着湖边往南门走去,雪后的湖面结了一层薄冰,几个小孩正举着冰锥在凿洞,他们的笑声打破了满湖的清光。
转过朱漆回廊,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那不是沈杰吗?”
张雅雯穿着一件酒红色的羽绒服,正踮着脚拍打树上的积雪。
她旁边站着伍芷清,穿着米白色的毛衣,外面搭着一件短款大衣,发梢上沾着雪粒,看到他走过来,眼神微微一闪;李诗韵和刘悦莎挤在石凳上啃着糖葫芦,前者挥了挥手,后者鼓着腮帮子直点头。
最边上靠着一棵老柳树的是李毅风,黑色的长款羽绒服下摆沾着雪,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墨镜。
“沈大才子!”张雅雯率先迎了上来,“年后的同学聚会定在初八,你可一定要来啊。”她说话时呼出的白雾里带着橘子糖的甜味,“上次在图书馆碰到陈景明,说你现在忙得脚不沾地,我们都好奇你在创什么业呢。”
沈杰扫视了一圈人群,伍芷清正低着头整理围巾的穗子,指尖把绒线绞成了小团;李毅风重新戴上了墨镜,镜片后面的目光像结了冰一样。
他笑了笑:“看时间吧,如果项目不赶工期,我肯定到。”目光扫过刘悦莎鼓得像仓鼠一样的脸,故意说道,“悦莎,你小姨的咽炎好些了吗?上次教她的雪梨膏方子,用着管用吗?”
刘悦莎被糖葫芦噎了一下,猛地捶了捶胸口:“管用管用!我小姨说比在药店买的还灵……”她话还没说完,李毅风突然开口道:“沈杰,你这是刚从哪儿回来啊?”他漫不经心地踢开脚边的雪块,“穿得比以前体面多了。”
沈杰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深灰色的羊绒衫是姜雅琴上周硬塞给他的,说“谈合作总得像个样子”。
他没有接话,抬手看了看表:“我得走了,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包饺子呢。”转身的时候,他听见张雅雯喊道“开车慢点”,这才想起自己把车停在了南门。
奔驰车停在雪地里,车盖上落了一层薄雪。
沈杰拍掉积雪,刚拉开车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
“奔驰c级?”李诗韵的声音带着一丝惊颤,“我爸公司的经理才开这款车……”
“人家现在是老板,开好车怎么了?”张雅雯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刺,但李毅风的冷笑更刺耳:“创业?这年头大学生创业十个有九个都得失败,他能挣几个钱?”他摘下墨镜,镜片上还凝结着霜,“该不会是傍上什么人了吧?”
伍芷清突然抬起头,脸颊冻得泛红:“他开的是自己公司的车。”她的声音不大,但却像一根细针,打破了僵局,“去年十月他注册了一家科技公司,给教育局做智慧校园系统,上个月刚签了第二所中学的合同。”
李毅风的手指在树干上急促地敲击着:“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华新社上周报道过。”张雅雯掏出手机划拉了几下,屏幕的亮光照在雪地上,“《90后创业者沈杰:用代码搭起校园桥梁》,里面连他第一次谈客户被轰出来的细节都写了。”她把手机转向李毅风,“要看吗?”
李毅风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扯出一个笑容:“报道能信吗?我开学也创业,到时候让你们看看什么才叫真本事。”他转身的时候踩碎了一块冰,清脆的响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伍芷清望着他的背影,手指把围巾的穗子绞得更紧了。
张雅雯凑过去,压低声音说:“上次在奶茶店,你盯着他的朋友圈看了二十分钟,当我没看见啊?”
伍芷清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抓起包就走:“我、我妈喊我回家……”她踩着雪跑远了,脚印歪歪扭扭的,像一串急着躲藏的小月亮。
李毅风站在原地,望着沈杰车尾灯消失的方向,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风卷着雪粒打在他的脸上,他却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在燃烧——凭什么那个从前追在伍芷清后面送情书的穷小子,现在能开着奔驰车还被报道?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时,通讯录最上面是“周启铭”,备注写着“电脑城渠道”。
沈杰把车停在楼下时,单元门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依次亮起。
他推开门,魏淑芳系着蓝色的布围裙从厨房跑了出来,手上还沾着面粉:“可算回来了!刚才景明他妈送了两条鱼,我正发愁怎么收拾呢……”她话还没说完,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往他的房间里看了一眼,又赶紧收回了视线。
沈杰脱鞋的时候闻到一股淡淡的火药味,就像小时候过年放鞭炮后残留在衣角的气息。
他朝自己的房间走去,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红色的信封,边角露出一点金漆——是母亲常用的那种老式红包,封口上还沾着面粉印子。
窗外飘起了细雪,落在玻璃上融化成了水痕。
沈杰摸着红包,忽然听见客厅里传来魏淑芳压低的声音:“他爸,明天是小杰的生日……”
“知道,我买了他爱吃的糖瓜。”沈宏毅的声音带着笑意,“对了,虎跃刚才来电话,说景明那对象……”
话音被抽油烟机的轰鸣声盖住了。
沈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雪光,忽然想起了李建辉煎火烧时专注的眼神,想起了伍芷清跑远时歪扭扭的脚印,想起了李毅风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光。
夜渐渐深了,楼下不知道谁家提前放了一串小鞭炮,在噼啪声中,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飘着牛肉汤的香气,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像一根细细的线,牵着明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