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没过多久疤头就眼睁睁看莫洛斯被执律庭、审判庭、逐影庭等官员们请回了水上。
那场面,一堆警员真枪实弹地下来,警惕地注视他们,生怕他们会暴动一样。
疤头愤恨地打着螺丝,操控机械臂一下又一下的重锤零件。
看着身旁正与他较劲的毒蛇,他一边加大了几分速度,一边低声嘟囔着。
“就他还需要保护?还不如保护保护我们...”
转头,一个枪口差点戳到脸上!
疤头赶忙高举双手以示无辜,逐影庭的警员冷哼一声收回铳枪,但目光却隐隐飘来。
疤头闷着一股气,又听见毒蛇的似有似无的嘲笑,干脆埋头干活,双耳不闻窗外事。
莫洛斯从二人身边走过。
他瞥了一眼勤奋努力的疤头,疑惑道。
“劳动还有修身养性的功效?”
————
歌剧院,数场审判拉开帷幕。
那维莱特作为最高审判官,高坐于审判席。
穹顶之下,肃穆无声。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等待警备队传唤被告与原告入座。
被告席上,达尼娅眼神空洞,如同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人偶。
她对自己被指控的、针对多位旧贵族的连环谋杀案供认不讳,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她精准地复述着每一个细节,就像在背诵一篇与她无关的课文,将所有罪名一力承担。
有人不信?
正常,甚至就连最高审判官对此抱有疑虑,不过按照审判的规则,最终依然将所有罪证交由谕示机进行裁决。
——达尼娅,有罪。
而在另一侧,列席候审的德米特里被安置在特制的轮椅上,四肢以绷带固定,无法言语,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
庭审按部就班地进行。
当检方开始陈述“贵族黑暗贸易”一案时,真正的风暴才终于降临。
佩尔特家族的一位旁系成员,试图凭借往日的人脉与财富暗中运作,为家族保留最后一丝火种。
然而,当他步入审判庭,感受到那凝重的气氛时,心中已升起不祥的预感。
一份份证据被当庭呈上。
不再是孤证,而是一条由时间串联起的、环环相扣的罪证之链。
有来自西索尔与小太阳先生提供的、数年前与佩尔特家族有关的人口拐卖与黑色产业链旧证;
有璃月的岳衡先生提交,深刻记录佩尔特家族参与器官贩卖案的通讯记录。
有艾薇·佩尔特的口供。
更有从佩尔特主宅密室中搜出的,与他们此刻竭力想要撇清的罪行相互印证的原始文件、往来书信、资金流水…
这些跨越了数十年的铁证,彼此交织,互相佐证,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钥匙,一扇接一扇地打开了通往过去黑暗密室的大门。
它们不仅坐实了诬陷案,更将佩尔特家族长久以来盘踞在枫丹阴影中的走私、贿赂、恶性竞争乃至更久远的人口贩卖等罪行,暴露在朗朗乾坤之下。
那位旁系成员脸色惨白,颓然坐倒。
他意识到,这已非人力可以扭转的审判。
对方准备之充分,远超他们的想象,这不仅是清算,更是对整个旧时代的彻底否定!
他最终在休庭时黯然离去,放弃了所有徒劳的努力。
莫洛斯坐在观众席上,与摇头感慨西索尔低声交谈。
“算到老也算不过他。”
西索尔自听到“璃月岳衡”四字起,便知自己又被摆了一道。
或许早在岳衡登临枫丹、与当时的佩尔特接触之后,他就已看清——
如此狂妄的势力,终将被官方清剿。
在合作中,岳衡步步渗透,借对方的干涉与布局,推测旧贵族的权势版图,最终得出结论。
颓势已显,但最少二十年内,不会垮台。
于是他将本欲离枫前交给官方的罪证藏下,转而选择与正义怀有赤诚、位高权重却心思单纯的莫洛斯交心,成为他的笔友。
教他玩转政治,教他洞察人心。
他再一次以局外人之姿介入棋局,让莫洛斯具备更深的政治素养,让他明白——旧贵族的存在,是枫丹前行路上巨大的阻碍。
待到几十年后,岳衡精心栽培的籽粒发芽,而他也已退下“天璇”之位。
届时交出罪证,非但不会影响璃月的国际声望,莫洛斯反而会因这份亦师亦友的情谊,加深与璃月的合作。
他只算错一点,未料死亡来得如此之快。
但在离世前,他将罪证交予未参政的后人,只待枫丹来人,将其交出。
西索尔越想,越觉心惊。
最后只能长叹一声,遗憾道,“可惜,慧极伤身啊。”
他承认,自己没有与岳衡对弈的资格。
却仍不忍见如此聪慧之人早逝。
“审判开始了。”
莫洛斯目光重新回到审判上,没有对岳衡算计自己做任何表态。
目的别有用心无妨,但过程中的真心,他体会深刻。
面对如山铁证,德米特里的眼中只剩下彻底的死寂。
那维莱特的声音在歌剧院内回荡,逐一确认每一项罪名。
他没有激昂的控诉,只是以最客观、最严谨的语言,将事实铺陈开来。
最终,审判迎来终局。
“基于以上事实与证据,结合谕示裁定枢机给出的判决,我宣判——”
达尼娅因多项谋杀罪,被判处终身监禁,押往梅洛彼得堡。
德米特里,作为多起案件的重要从犯,同样被判处终身监禁。
他将在梅洛彼得堡的医务室里,在希格雯的照料下,度过他无法言语、无法行动,却意识清醒的余生。
而对于已然倾覆的佩尔特家族及其他涉案贵族,那维莱特宣布了最严厉的惩处:抄没全部家产,剥夺一切贵族头衔与特权,其成员视参与程度,分别处以监禁或永久流放。
至于其它尚未落网的,如愚人众执行官阿纳托利等人,被通缉、悬赏,这辈子都再难登上枫丹的土地。
宣判声落,为这个盘踞枫丹数百年的毒瘤,画上句号。
莫洛斯坐在听众席上,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只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想起米尔纳一生的等待、旧贵族的覆灭、梅洛彼得堡的改革……都在命运的算计中吗?
知道这样不好,但他就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思维总是往最坏的方向移动。
如果一切都是注定的,那么自己对预言的反抗,难道也终究无用?
他还有很多未解的疑惑。
他之所以会选择深入梅洛彼得堡,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听见了镜中人的呼唤,想要为枫丹的未来谋一份确定。
但无论是在现在还是过去,他都未曾等到镜中人的出现。
那么,他引导自己深入水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为了让时间嘲笑他一番,认清自己的渺小吗?
莫洛斯眨了眨眼,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迫使他用手肘撑着扶手,拳头抵住眼下制止泪水的流出。
不太妙啊...自从决定不再严守镜中人的计划后,他的泪腺是不是过于发达了?
动不动就有想哭的冲动,比起以往难道自己还变得更稚嫩了?
这股莫名的酸楚,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水下时,被有力的手臂拥住,额头抵在对方肩头的触感。
那份沉稳的包容,能将所有翻腾的绝望与无力都悄然吸纳、抚平。
很舒服,也很安心。
一个荒唐又强烈的念头悄然爬上他的心。
想去找他。
现在就去!
想再被那样拥抱一次,或许这讨人厌的泪水就能被彻底堵回去。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羞耻。
那维莱特是水之龙,不同于人类,他对于人类社会这些纷繁复杂、源于脆弱情感的生理反应,恐怕至今仍停留在观察的阶段。
自己这样跑去,在他眼中,估计会像一个索求安慰的孩子。
在自己的理智判断中,又像一种莫名其妙,近乎勾引的行为。
利用对方对人情世故的懵懂,去满足自己一时软弱的需求。
“真是太难看了。”莫洛斯低声自语,用力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这份矫情。
然而,身体的行动却快过了思维的挣扎。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了那维莱特办公室的门外。
判决下达后,复律庭走廊空旷而安静,大部分复律官都派出去走外勤,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来都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意味,抬手敲响了门。
“请进。”
莫洛斯推门而入。
那维莱特正站在窗前,俯瞰着逐渐恢复往日秩序的枫丹廷。
夕阳为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
他转过身,眼眸中带着询问。
“审判已经结束了,还有什么事吗?”
莫洛斯张了张嘴,却发现那些精心编织的,用来掩饰真实目的的借口一个也说不出口。
他就那样僵在原地,眼眶不受控制地又开始发热,视线迅速模糊。
那维莱特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圈和那副欲言又止、强忍泪水的模样,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地走了过来,在他面前停下。
然后,他像上次一样,伸出了手臂,做出了一个无声的邀请姿态。
这个动作彻底击溃了莫洛斯最后的防线。
他踉跄着向前一步,将自己埋入清冷却不冰冷的怀抱。
脸颊贴上那质料考究的制服时,能感觉到其下温热的体温和坚实的力量。
那维莱特的手臂环住了他,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提供了一个支撑,却又不会让他感到被禁锢。
莫洛斯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被这股安心的气息包裹。
那股不受控制的泪意,似乎真的在这片宁静的港湾里渐渐平息了下去。
他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宁静。
“哈,莫洛斯!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未完全关上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芙宁娜手里端着之前说好的蓝莓蛋糕,迫不及待要报复性地扣到莫洛斯的脑袋上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二人糟糕的姿势。
芙宁娜:……
莫洛斯背脊一僵,下意识一把推开面前的男人。
“芙、芙宁娜?”莫洛斯难得结巴道,“等等!我可以解释——”
芙宁娜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原先预想中或欢笑、或沉重的谈心片段荡然无存。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冷静地做到后退一步,看了眼门牌,确认这是最高审判官的办公室后,一脸漠然地替二人拉上门。
还附赠一句,“打扰了,我、我只是来送个蛋糕,看你们很忙的样子,下次再吃吧!”
说罢,她便神情恍惚地走回楼上。
再次回过神时,本来要扣在莫洛斯头上的那份蛋糕基本都快被她吃完了。
芙宁娜:…明天再买一个。
————
“解释什么?”
莫洛斯的耳后传来一阵温热的鼻息,侧头望去,却差点撞上微微垂首的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默默往后挪了几厘米,保护一下险些被撞伤的鼻梁。
莫洛斯却有些语塞。
解释什么?
芙宁娜在情感丰富的戏剧中浸染,对人类社会中的人情世故与情感沟通不说数一数二,也绝对敏锐。
而在以往芙宁娜的盛情邀约下,莫洛斯对戏剧中常出现的情爱元素也了解甚深。
他当然知道芙宁娜误会了什么。
虽然芙宁娜也只是一时脑袋没转过来弯,过几个小时就能想明白。
但...望着眼前这双清澈单纯的眸子,莫洛斯实在不好意思将真相托出,只能咽了下去,随即转移话题。
“那维莱特,我不久后要去蒙德一趟。”
那维莱特愣了几秒,似乎没有适应莫洛斯能够将话题跳转的如此之快。
但最高审判官是他早已熟悉于心的角色,片刻过后,二人的私人时间默契终止,谈论正事。
“是什么让你有了这个想法?”
莫洛斯眼睑微垂。
在之前,他本想将这份秘密与镜中人的计划一同藏匿于心,不告知任何人。
但,现在他已经转变了。
信任、依赖、共同面对命运。
“是一个声音。”
莫洛斯自觉地坐到椅上,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水。
那维莱特通过他的动作知道,这会是个很长的故事。
他向前走了几步,将关上的门反锁,防止再出现像芙宁娜这样,没有养成敲门习惯的人闯入。
随后,他才坐到莫洛斯对面,示意对方可以开口。
“那是个陌生的声音...但我能听出来是位女士,声音沉稳,语气平和。她说...”
莫洛斯抬起头,复述道。
“‘我感知到,你迷茫了,所以我来到此处。指引人是我无法放弃的甜蜜喜好。’”
“‘没错,正如你确定那样,预言一定会发生的,你可以将它视为未来的历史。’”
“‘这么说来,我朋友的徒弟...造物?还是孩子?总而言之,我觉得他需要一位独特的朋友融入人的世界。’”
“‘朋友总会互帮互助,说不定,伟大的炼金术能够帮助你完成你所求的未来呢?’”
莫洛斯挑挑拣拣,把印象最深的几句话复述,其他一些杂谈就简单概括。
“你所求的未来?”
那维莱特的视线果不其然集中在最该注意的地方。
莫洛斯深吸一口,除开“假水神的部分”外,将自己的计划托出。
在提到“记忆与愿望”时,那维莱特的眸光微动,不禁回忆起雷穆利亚的历史。
他没有否决莫洛斯狂妄的想法。
虽然他从中听到了不少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部分,正如他之前对人类轻蔑的定义。
不过命运似乎格外偏向人类,奇迹总会悄然发生。
在久久的思考后,那维莱特抬头问道。
“很着急吗?”
“呃...那倒没有?”莫洛斯摸不清他这句话的意思,只能如实道,“在我脑子里说话的人没有提到最好什么时候去蒙德。但我觉得越快越好,拖的久了难免会有意外发生。”
那维莱特点头,“好,请给我七天时间。我会处理掉大部分公务,剩下的相信芙宁娜女士能够做出决策。”
莫洛斯笑了。
虽然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那维莱特的支持。
但是没有想到,那维莱特的支持如此迅速、如此坚定、如此实在。
或许他们都想到了同样的地方。
知晓命运的人,绝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即使是为了保护,那维莱特也会选择协助前往。
蒙德...自由与诗歌的国度。
神秘的魔女、自由的风神、待解的谜题。
自己所求的未来,会在那里得到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