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桥血战刚止,玄武山门前的黑发少年便成了整个汉国的传说。
数千人亲眼见证,一人独立,百鬼缭绕,黑气冲霄,三军溃散!
这场战斗远比天幕林更轰动。
因为这一次,不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仙战。
这一次,众人真切地看见了“鬼”。
——真的“魂魄”。
有人惊惧不语,有人添油加醋。
有人颤声复述:“他踏着尸山而立,黑气冲天,万鬼环绕!”
传闻如瘟疫一般,越传越离谱——
“那少年,是从地狱走出的鬼君。”
“他能操控死者,让尸体起身作战!”
“他就是魔头,是人间之祸!”
短短五日,整个汉国都在议论——
陆凡,是不是魔?
……
“他召唤了冤魂!”
“亲眼看见!无数道!从尸体里飘出来的!”
“黑气缠身,怒目如神,仿佛地狱修罗……”
本是生死一线的自救,却在无数市井口中,变成了一出“魔头现世,鬼兵横空”的妖谈。
城镇里,茶楼上,小贩边。
无不在传:
“陆凡者,身缠万鬼,以魂为刃,镇三军!”
“此子修炼邪功,必是魔头转世!”
“他若不除,世间再无净地!”
一位通玄老者回乡探亲,在酒楼说起山上的情形,满座皆静,鸦雀无声。末了他一叹,“那鬼阵一起,我腿都软了,真不是人能挡的。”
坐在他身旁的少年倒吸一口凉气:“师父,那他是不是……真的会吃人?”
老者沉默良久,只是摇头:“他没吃人。”
但酒楼门口早有小贩朝外喊:“听说那魔头活吞魂魄,连婴儿都不放过!”
有人边喊边画,纸上勾勒出一个披发仗鬼、目露凶光的灰衣少年模样。
孩子们吓得哭,妇人拉着家人上香请愿:“求仙人显灵,斩此魔头!”
一位路边说书人拍案而起:
“诸位客官请听好,这陆凡啊,唤鬼为兵,煞气冲天,当真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连镇武司都不敢碰他半根头发!”
有听客满脸涨红:“那不是魔头是谁?要是我见了,转头就跪求神明!”
台下掌声如雷,酒楼小二擦着桌子都在低声附和:“他就该死!”
……
而真正的因果与杀局,被淹没在了这些舆论里。
谁还记得他是为了挡皇宫追杀,才苦修至此?
谁还记得他一人力挽狂澜,拯救玄武山于血劫?
不重要了。
因为他召唤的是“鬼”,用的是“黑术”。
他站在阳光之外。那他就是“魔”。
各大宗门尽皆沉默。
哪怕亲眼见过少年如何一人退敌,却无人为其辩解。
他们怕。
怕皇宫不喜,怕镇武司再问罪。
怕,沾上一个“魔头”的因果。
汉国百姓开始焚香叩首,跪于道观佛庙门前。
有人焚纸,有人念咒,有人以血为引,求仙人显灵。
“愿皇宫仙人出山,降下神雷,将那玄武山魔头诛杀净尽!”
妇孺幼童齐齐跪拜,求个“天下太平”。
他们从未去想陆凡为何“修魔”,为何孤身守山。
他们只知道,他身上缠着的,不是金光,是黑雾。
书院中的学子也写诗投章——
“鬼道者,必伤天和。”
“若陆凡活世,万民不宁。”
朝廷借势,迅速推动。
密密麻麻的奏折,从地方督府递入朝堂:
“请圣祖再临,斩魔还道!”
“望仙人出关,清肃妖祸!”
“求斩陆凡者,百万民声同泣!”
三大宗门噤若寒蝉。
五毒教最先开口。
“陆凡修邪入魔,行逆乱之道,理当诛灭!”
“凡鬼者,必为异端。”
“我教谨遵天命,誓助朝廷清肃江湖!”
檄文四起,传遍各州。
而镇武司更为高明——
表面沉默,背地里却印了数万份“陆凡现魔迹”之书。
插图添绘,文字煽情,市井流传,不日成灾。
皇宫之上,传说中的仙人老祖本该闭关不出。
却在“十万民奏”中,被逼出静室。
朝堂上,老臣们纷纷跪请:
“仙道所归,愿降魔除害!”
“汉国民心已决,世间再容不得此魔生存!”
于是,一纸密诏,从宫中下达——
“玄武山之陆凡,行魔道之术,扰乱乾坤,有违天律。”
可谁还记得?
那个他们口中的“魔”,只不过是一人之力,吞魂纳鬼,以血肉之躯守住三桥。
是谁血战到底?
是谁力敌三军?
是谁,在尸山血海中护下整座玄武门?
不是所谓“仙人”。
而是那个少年。
那个名叫陆凡的人。
而所谓的“仙人”呢?
他们藏于宫阙之中,食玉饮丹,掌控朝纲,却在天幕林一战,亲手逼死了赵无涯,谋取“御剑六术之秘”,欲借江湖之力成就长生。
他们,是夺命之人。
是断脉之手。
却被称作“神明”。
于是这世间,怪事频出:
世人愚昧。
救人者为魔。
屠人者为仙。
……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
丙字七号峰。
陆凡盘膝而坐,衣袍残破,血未洗尽。他身上血痕累累,强行吸纳数百鬼的后遗症让他脸上苍白。
他默然看着一封从山下传来的书信——
是玄武门外送来的,信中一句话:
“汉国上下,皆请你死。”
他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看着,眉头也未动一下。
良久,唇角微扬。
一声低笑,带着沙哑与冷意。
“真好。”
“我命悬一线,逆死求生,到头来——”
“还是他们要我死。”
他眼中没有悲。
也没有怒。
只有一丝……看透了众生的冷。
风吹来,衣角翻卷,他缓缓闭上眼。
丹炉熄火,山风渐紧。陆凡独坐屋外,一身血衣未洗,神色沉静,却无半分生机。
他望着夜空。
那封写着“汉国上下,皆请你死”的信笺还静静躺在石案上,纸角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
“主人在想什么?”
柳凝霜的声音在他身后轻轻响起。
陆凡没有回头。
“……没什么。”
柳凝霜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衣裙被风轻轻卷起,面上平静,眼中却掠过一丝暗涌。
“你知道我小时候第一次听到‘仙人’两个字,是在庙里。”她慢慢开口,“和尚说,仙人高不可攀,是光,是希望。”
“可现在,我亲眼见到了所谓的‘仙’。镇武司的聆风,皇宫的老祖……他们的眼里只有掌控与剥夺。”
“主人不觉得好笑么?”
“他们是仙,主人却是魔。”
她步步靠近,声音越发低柔,像是夜色中一缕蛊音。
“主人守住了山门,救了所有人,却被这世间唾弃。”
“主人,世人不配你守。”
“与其做什么‘人’,不如做个真正的魔——天不收,地不管,想杀谁就杀谁。”
陆凡眸色一颤。
他低头,指尖在石面敲了敲。
柳凝霜走到他侧后,微微俯身,靠近他耳边,声音像是夜雨轻滴:
“主人有没有想过——也许,根本就不需要去证明什么。”
“主人不是他们的救星,也不是这个世界的希望。”
“主人只是你自己。”
“一个……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人。”
她看到他握紧了手指。
可他始终没有转身。
一声风雷从远山响起,沉闷,压抑。
柳凝霜微微笑了。
她知道,这一次,她说进了他心底最软的一块地方。
那叫“执念”。
而执念一破,道心就会动摇。
只要他开始怀疑自己走的路,就再不是那个稳如磐石的傀儡主。
她就有机会——挣脱控制,反掌为上。
但下一刻,陆凡终于开口了。
声音平静,却极冷:
“你说得对。”
“这个世界的确不配我守。”
柳凝霜一怔。
可还没来得及欢喜,陆凡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她,语气不带一丝情绪:
“但你更不配对我说这些话。”
柳凝霜神色微变,还想辩解,忽然识海深处传来一阵刺痛——
那柄无形之剑微微震颤,像是陆凡只需一个念头,便可让她魂飞魄散!
她咬唇,不敢再言。
陆凡却只是垂眼低语:
“以后,少说废话。”
风吹来,衣角翻卷,他缓缓闭上眼。
“那便……做个魔头又如何?”
——魔头之名,自今日始,传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