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白草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冷电,缓缓扫过全场。
先是落在钱明那张因绝望与不甘而扭曲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随即,又转向那株在焦黑中顽强透出绿意的“焦骨雷吻木”,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神色始终平静如古井的陈桦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整个典籍室,因他一人的出现,再次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弟子们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触怒了这位丹堂的实权长老。
半晌,孙白草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哼,辨药识草,不过是丹道入门的基础。”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真正的丹道,博大精深,奥妙无穷。”
“并非只靠一些旁门左道,或是侥幸,便能登堂入室。”
此言一出,钱明眼中那熄灭的火焰,似乎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他听懂了孙长老话中的未尽之意,这是……这是在给他机会!
孙白草目光转向钱明,淡淡道:“你既不服,欲再比一场,倒也并非不可。”
“只是,这典籍室乃清修之地,再这般喧哗,成何体统?”
他顿了顿,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考量:“也罢,老夫今日便破例一次。”
“倒要看看,你这浸淫丹道数十载的弟子,与老夫这‘不言’的弟子,究竟孰高孰低!”
他也是想借此机会,进一步考察陈桦的丹道悟性,看他是否真如那焦骨雷吻木般,能创造奇迹。
钱明闻言,精神猛地一振,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他强忍着身体的虚弱与心中的屈辱,挣扎着站直了身体。
“多谢长老成全!弟子定不负长老厚望!”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眼中却依旧闪烁着疯狂的赌徒光芒。
他从储物袋中,颤抖着取出三枚泛着淡淡光华的玉简,高高举起。
“长老明鉴!弟子所选,皆是丹堂最基础,亦是最考验丹道功底的三种丹方!”
“聚气丹!回春丹!凝火丹!”
钱明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弟子不与他比拼什么生僻丹方,亦不比什么炼丹手法!”
“就比对这三种基础丹药炼制过程中,最关键的火候掌控、药力融合顺序,以及……如何最大程度避免炸炉的理解!”
他死死盯着陈桦,眼中充满了血丝:“君莫笑!你若能在这三方面,都胜过我,我钱明……心服口服!”
这三种丹药,几乎是所有丹堂弟子的入门必修,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越是基础的东西,往往越能体现一个人的真实水平。
钱明选择这三样,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要将比试拉回他最擅长的领域。
他自信,凭借自己数十年的浸淫,对这些基础丹药的理解,早已炉火纯青。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陈桦。
这一次,他还能创造奇迹吗?
毕竟,辨识药草,或许真有某种特殊天赋或机缘。
但丹道理解,却是实打实的知识积累与悟性体现,容不得半点虚假。
陈桦依旧平静,仿佛外界的一切都无法在他心中掀起丝毫波澜。
他只是默默地拿起石笔,目光投向钱明手中的第一枚玉简——聚气丹。
识海中,林凡的声音带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响起。
“小子,这聚气丹,最重‘气’之调和与‘引’之精妙。”
“他若问火候,你便告他‘文武相济,三转九调’。”
“若问药力融合,便是‘主辅分明,后先有序,相生相克,循环不息’。”
“至于炸炉,哼,无非是灵力失控,药性冲突,告他‘气稳则炉安,性合则丹成’。”
钱明深吸一口气,厉声发问:“聚气丹炼制,药材投入丹炉之后,火候如何掌控方为最佳?何时当用文火?何时当用武火?其间转换,又有何玄机?”
他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暗藏数个关键节点,稍有不慎便会答错。
陈桦听罢,面无表情,手中石笔在玉板上“沙沙”作响,速度不疾不徐。
很快,一行行清晰的字迹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聚气丹之火候,当‘文武相济,三转九调’。”
“初以文火慢炖,萃其药性精华;中以武火急攻,促其药力融合;后复以文火温养,锁其灵气不散。”
“三转者,文转武,武转文,文再固。九调者,每一转中,火之强弱,风门大小,皆需微调三次,以应药性之变。”
寥寥数语,却将聚气丹火候掌控的精髓阐述得淋漓尽致,鞭辟入里!
孙白草原本微眯的双眼,在看到“三转九调”四字时,陡然睁开,闪过一抹精光。
他抚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顿。
这“三转九调”之说,虽非绝密,却也非寻常弟子所能轻易领悟。
至少,钱明方才所言,便未曾提及此等精妙之处。
钱明看到玉板上的字迹,脸色微微一变。
他自问对聚气丹的火候掌控已颇有心得,但陈桦这“三转九调”,确实比他的理解更为系统和深入。
但他强自镇定,继续发问:“药力融合顺序又当如何?数十种药材,孰先孰后?其间可有定法?”
陈桦笔走龙蛇,玉板上再次浮现字迹:
“主辅分明,后先有序。君药为骨,臣药为辅,佐使引导,缺一不可。”
“先投耐火之材,后入易挥之药。相生者同炉,相克者错时。”
“其间并无死板定法,当观炉内药液变化,灵气流转,随机应变,方为上策。”
“所谓‘相生相克,循环不息’,便是指引药力在炉内形成良性循环,而非强行糅合。”
这一番回答,不仅点出了药力融合的原则,更强调了“随机应变”的重要性。
比之钱明那种略显刻板的认知,高下立判。
孙白草眼中异彩更浓,频频点头。
“好一个‘相生相克,循环不息’!此子悟性,当真不凡!”
钱明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咬了咬牙,抛出最后一个关于聚气丹的问题:“如何最大程度避免炸炉?”
陈桦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问,几乎没有丝毫停顿,便写道:
“气稳则炉安,性合则丹成。”
“炸炉之祸,多源于灵力注入不稳,或药性猛烈冲突。”
“控火之时,当如春雨润物,灵力输出务求平稳持续。”
“药材配伍,当避其猛烈相冲者,或以中和之药调之。”
“若遇不谐,当及时泄压,而非强行压制,否则必遭反噬。”
字字珠玑,直指核心!
钱明看着玉板上的答案,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丹道知识,在对方面前,竟显得如此浅薄。
不等钱明从聚气丹的失利中回过神来,孙白草已沉声道:“下一个,回春丹!”
钱明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中的慌乱压下,拿起第二枚玉简。
“回春丹,主疗伤续命,其药性温和,但炼制过程却极易出现药力逸散,功效大减的情况!敢问君师弟,如何锁住药力,保其功效?”
林凡的声音再次在陈桦识海中响起:“回春丹,重在一个‘蕴’字。药力温和,便需以柔法养之。他问锁住药力,你便答‘水汽凝露,内外交感’。”
陈桦提笔写道:
“回春丹药力温而不烈,当以‘蕴养’之法处之。”
“为防药力逸散,可于丹炉将成丹之际,引微量水汽环绕炉身。”
“水汽遇热则凝,可于丹药表面形成一层极薄‘灵露护膜’,锁住内蕴药力。”
“此法需精准控制水汽量与时机,所谓‘内外交感,灵露锁春’。”
“灵露护膜?!”
此言一出,不仅钱明愣住,就连周围旁听的丹堂弟子们,也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孙白草更是双目一亮,仿佛发现了什么绝世璞玉。
“以水汽凝露为膜,锁住药力……妙!当真妙哉!”
他喃喃自语,看向陈桦的目光中,已经不仅仅是欣赏,更带着一丝惊叹。
这种思路,他也是首次听闻,却又觉得合情合理,极具可行性!
钱明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回春丹是他钻研最久,自认最有把握的丹药之一。
可对方提出的“灵露护膜”之法,却是他闻所未闻,想都未曾想过的!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理解差异,而是境界上的碾压!
他强撑着,声音都有些变调:“那……那凝火丹呢?凝火丹乃火属性丹药,炼制时炉温极高,极易火力过猛,烧毁药材,甚至引发炸炉!又当如何精妙控火?”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凝火丹的控火难度,在三种基础丹药中是最高的。
林凡轻笑一声:“凝火丹,火中取栗,重在一个‘隔’与‘导’。他既然怕火力过猛,你便教他如何‘以水济火’。”
陈桦笔尖在玉板上划过,留下一行令人瞠目结舌的文字:
“凝火丹之炼,炉火爆裂,非寻常控火之法能轻易驾驭。”
“可尝试于丹炉之外,布下一层薄薄的‘水汽隔绝层’。”
“此水汽隔绝层,并非用于灭火,而是用于缓冲与微调炉内高温。”
“水能克火,亦能容火。借水之柔性,可更精妙感知炉内火候之细微变化,防止火力瞬间失控。”
“此乃‘水火相济,以柔克刚’之道。炉内真火熊熊,炉外水汽氤氲,方能炼得至阳真丹。”
“水汽隔绝层?!”
“以水……来辅助炼制火属性丹药?!”
典籍室内,再次爆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
这简直是颠覆了他们对丹道五行生克的传统认知!
水火不容,这是常识!
可到了君莫笑这里,水,竟然成了炼制火丹的辅助利器!
孙白草猛地站起身,苍老的脸上满是激动与震撼。
他快步走到陈桦的玉板前,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几行字,仿佛要将其刻入脑海。
“水汽隔绝……水火相济……好!好一个水火相济!”
“此子……此子当真是天纵奇才!竟能想出如此匪夷所思,却又暗合丹道至理的法门!”
他看向陈桦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发现绝世瑰宝的狂喜与珍视!
钱明彻底呆住了。
他提出的所有问题,每一个他自认为刁钻无比,能够难住对方的关隘,都被陈桦以一种他完全无法想象,却又不得不叹服的更高明见解,轻松化解。
甚至,对方的回答中,还不经意间点出了他自身理解上的多处谬误与不足。
虽然陈桦一言未发,只是默默书写,但那种无声的碾压,比任何恶毒的嘲讽都更让他感到绝望。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衫,他感觉浑身冰冷,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
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脑中一片空白,最后试图提出的问题,已经变得语无伦次,不成章法。
“若……若丹液……丹液相冲,狂暴……当……当如何……”
陈桦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在玉板上写下了最后一句话:
“丹液相冲,其势若奔马,强行压制,如同堵塞洪流,必致满溢倾覆。”
“当顺其势,以‘旋水法’引导归流,化解其冲撞之力,使其重归平和。”
“堵不如疏,压不如导,此亦是丹道,亦是天道。”
“旋水法引导归流……”
钱明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神彻底涣散。
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在这精妙绝伦,蕴含大道至理的回答面前,轰然崩断!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
面如死灰,再无半分血色。
孙白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威严的声音响彻典籍室:
“够了!胜负已分!”
他目光扫过瘫倒在地的钱明,又转向依旧平静肃立的陈桦,朗声道:
“君莫笑,于丹道之理解,远超同侪!”
“静默之中藏真知,不言之处有大道!此番比试,君莫笑胜!”
此言一出,再无半分悬念!
赵灵珊激动得热泪盈眶,小手紧紧捂着嘴,生怕自己尖叫出来。
君师兄……又赢了!赢得如此不可思议!赢得如此理所当然!
周围的丹堂弟子们,看向陈桦的目光,已经充满了敬畏与叹服。
这个入门不足半月的哑巴弟子,今日给他们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大了!
随即,孙白草面色一沉,目光如刀般射向瘫倒在地的钱明。
“钱明!”
他厉声喝道:“你身为丹堂内门弟子,不思潜心修习,精进丹术,反而心胸狭隘,嫉贤妒能!”
“为一己之私,扰乱丹堂清静,更欲欺压同门!你可知罪?!”
钱明浑身一颤,面无人色,连连叩首:“弟子……弟子知罪……弟子知罪……”
“哼!”孙白草冷哼一声,“念你修行不易,今日之事,亦有警醒之效。”
“罚你前往后山思过崖,面壁三月!剥夺一年之内门弟子份例!”
“日后若再敢恃才傲物,目无尊长,定不轻饶!”
“你……可服气?”
钱明趴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声音细若蚊蚋:“弟子……服气……谢长老……不逐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