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是要谋夺重臣之位,广结朋党,做大做强,反倒像是为了守住李家已有的地位,不得不出面。”
朱标的话不仅没有起到宽慰朱元璋的效果,反倒令朱元璋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标儿,咱对李家还不够好吗?李家的地位还不够高吗?韩国公的爵位可以世袭罔替,他都古稀之年了,他还想守住什么地位?”
以前那种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看谁不顺眼让谁回老家,在文官之中说话比皇帝还好使的地位?
还是近期那种表面不过问朝中事,冷眼旁观胡党逐渐势大,让李家与胡家结亲,在胡党之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
朱元璋想到胡惟庸临死前拿出来的那封信。
其实他认为最有嫌疑的就是李善长,但只要李善长没有进一步动作,说明他怀疑错了。
此时他知道,自己的怀疑没有错。
“标儿,咱还是要防一防他,太常寺那边上的奏疏,往后就交给咱亲自来批阅。”
朱元璋让李善长当太常寺卿,既是让原本的太常寺卿误会李善长又抢又要,暗中扶植一个李家新敌。
更重要的是,只有李善长当上太常寺卿,在这个混乱时期,下官出现任何错误,这个最高上官才能跟着一起承担责任。
他得挑出李善长的错处,再把李善长踢出朝堂,不光李善长,连装傻欺君的丁斌,往后都不必再回来给他当官了!
而朱标思索良久,还是认为李善长的举动,有些过于急躁,似乎另有隐情。
“父皇,儿臣觉得,既然要防,就不能静待他出手。”
“哦?标儿你的意思是?”
“儿臣派手下锦衣卫陆百户,带上一队人观察李府的动静,看看韩国公是真的打算求稳,还是想着复辟丞相官制。”
朱标认为,李善长这样心胸并不算宽广,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容人之能的人,曾经站上过高山之巅,如果居家养老不问朝中事,不再攀爬官场的这座山峰也就罢了。
一旦准备要上山,必定不可能在半山腰停下来。
能够让李善长甘心去太常寺当官,还对着父皇表面得感恩戴德,事出反常必有妖!
“还是标儿你想得周到,咱差点忘记了,会咬人的狗不叫,就那陆百户去盯着,咱记得他上次行动就挺英勇的,这次要是能再立功,你就好好提拔提拔他。”
“是。”
华盖殿周围伺候的,都是御前的侍卫。
朱标只能暂时放弃和父皇说秘书处的事,先去安排陆垚监察李家的事。
……
洪武门外。
李家马车经过一片残留的血迹时,李善长挑起车帘,目光幽幽地盯着地上那滩血迹,神情不复在朱元璋父子跟前时的低眉顺眼,眼中像是藏着一把利刀,分外寒凉。
“胡惟庸啊胡惟庸,原以为你死了,事情就全部了结了,没想到,你还留了一手要坑我,你是担心黄泉路上作伴的人不多,还是想着让我替你报身死灭族之仇?”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
李存义死了,侄媳妇死了,在与胡家完全脱钩后,李家就能继续稳坐钓鱼台。
那刘基在清算吕本与胡党的事情里得利又如何,等到浙东文官集团势大,陛下清算的对象,就会由胡党更改成浙东集团。
倒也并非是陛下无情,想着卸磨杀驴,而是官员名利场和人的一辈子是一样的遭遇,起起伏伏再正常不过,没有这点儿觉悟就想混迹官场,那一定会沦为笑话。
以静制动,是他的战略。
直到,陈东的一封来信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的做事基准。
“有时候,过目不忘也是一种负担……”
李善长平时和别人联系用的书信,都是阅后即焚。
因为他能够过目不忘,记在心里就行了,留下证据就是找死。
可他养成这种习惯以后,就忘记了别的蠢货,会利用这一点留下证据。
比如,胡惟庸。
再比如,廖永忠。
两人通倭,胡当初是为了实打实的强盗利益,还有控制地方官员,廖永忠身为水军总兵,擅长水战,确实有野心想当海上霸王。
以前他与两人交往甚密时,曾留下过一些信物,好让廖永忠与胡惟庸,联络李家在浙江和福建的子弟,互利互惠,大开方便之门。
如今这些证据全部落入到了陈东的手里,陈东说明了这一现实情况,并送来一件信物。
最可怕的是,陈东在信里,根本没有提任何明确的要求,他只有两个字——助我!
“你一个张士诚的残部,想着让大明开国功勋相助,当年你主公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区区一介倭寇,简直是痴人说梦。”
李善长小声的自言自语,说得自己正义凛然似的。
但实际上,李家子弟也有通倭的。
他只不过是了解,像陈东这样的强盗,越是满足他的要求,他的胃口就会越大。
现在陈东手里捏着的证据,只是与李家子弟有关系,想要攀咬他,还有些困难,但为了不受族亲的牵连,李善长只能先让手下代笔写了封信,一边稳住陈东,一边重返朝堂。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挑事!
做官做多大,他不在乎。
他得浑水摸鱼,找到机会,借朝廷之手把李家子弟通倭的证据抹除掉,还得提防着陈东想给他一个下马威,先供出一个李家子弟犯的罪过,逼他做事。
只有人在朝堂之上,才能对着所有异动第一时间内做出反应,不然就像给丁斌出好主意,却不懂随机应变一样,再好的谋略都没有用。
“老爷,到太常寺了。”
车外护卫的声音,打断了李善长的思绪,他缓慢地踩着人凳下了马车,看了一眼年久失修的太常寺院墙和大门,尽管心里早已做足了准备,但这种从云端跌入泥潭的强烈对比,还是让他心中生出不少怨气。
刘基!
要不是你废除丞相制,老夫此刻就应该留在华盖殿,替朱元璋和朱标筛选奏疏了!
李善长这个白发苍苍还穿着威风凛凛的朝服的老头,突然出现在太常寺的衙门外,守门的衙差看了眼朝服上的图案,又看了眼马车上的“李”字,立即像匹快马似的,一路绝尘,跑着向最高上官的太常寺卿禀报。
“大人,韩国公来了!”
还没得到朱元璋旨意的太常寺卿王时中,正在梳理去年岁末太常寺各级官吏考核评级,好给陛下上奏提议,要保留哪些官吏的位置不变动,免得太常寺无法正常动作。
冷不丁地听说李善长来了,他十分诧异。
“韩国公为了给丁少卿请假,竟然亲自跑这一趟?”
王时中看了眼他起草的名单。
本来他对丁斌没有什么意见,但昨日早朝,这小子太能省事,自己保他相当于和汪广洋那一大群人作对。
所以,上面根本没有写丁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