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来人,折雨立刻收敛杀气,露出一个娇媚的笑,让开一侧,露出她身后半倚在椅子上昏睡的桃夭。
桃夭被换上了一身流光溢彩的红嫁衣。
品红色孔雀璎珞绣云霞帔,裙尾长摆拖拽及地三尺,金丝缝边,拦腰束以苏绣凤凰腰带,恰到好处勾勒出她玲珑巧致的身材。
脸上的妆容也在折雨妙手下变得美艳不可方物。
似从未见过浓妆抹艳的她,来人的视线停在她明眸皓齿的娇颜上半晌,才缓缓移开。
男人手上拿着一双软缎品红并蒂莲绣鞋,走到她跟前,屈膝蹲下,亲手替她穿上了嫁鞋。
他的动作十分笨拙,花了不少功夫才将鞋袜都整理好。
“动作轻点,别惊着她。”
“放心吧,中了我的针,没有解药天塌了都醒不来。”
折雨仔细为她整理衣裙,又道,“解药我撒在花轿里,到宣政殿的一路上她会慢慢清醒。到时候,你只需要解开她的穴道即可。”
这时,窗外传来钟鸣声。
将红盖头覆在那张娇颜上,折雨忍不住催促身后站着不动的人,“朝阳殿的人在催您找绣鞋呢,再不走要耽误吉时了。”
很快,身后没了动静。
朝阳殿内,洛紫昙凤冠霞帔,一脸喜色端坐主位。
还未出阁的几位公主都陪坐侧席,等着承王找到嫁鞋,进殿为公主穿上,将人用花轿接走。
宣帝则领着众位皇子在宣政殿等着新婚夫妇去行拜别之礼。
洛紫昙虽不喜夜澈,可一想到待会儿堂堂承王殿下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自为她穿鞋,红喜怕下的嘴角不由往上翘。
毫无疑问,她会是这群公主里出嫁最有脸面的一个。
虽然最后她嫁的人是萧大哥,可父皇那么宠她,定会为她善待萧家,给萧大哥加官进爵!
萧大哥知道她为了他,连承王妃之位都弃了,日后定会愈发善待她和腹中孩子……
“公主,承王来了。”
洛紫昙心神一凛,就见喜帕下一双黑底金边的鹿皮靴朝她缓缓走来,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还提着她的嫁鞋。
她稍微挪了挪位置,慢吞吞地伸出一只脚。
可眼前的人却立在她跟前,静默不语。
“咳咳!”她和身边的陈公公几乎同时咳出声来,可对面的男人仿若未闻。
啪嗒。
两只红嫁鞋被他往地上一扔,“自己穿上吧,别误了本王的吉时。”
静谧的朝阳殿内,几位早就看不惯洛紫昙矫揉造作嘴脸的公主哄堂大笑。
笑得最大声的,非嘉恩公主莫属。
洛紫昙耳际嗡嗡作响,整个人仿佛还没回过神来,就见那双鹿皮靴的主人转身大跨步离去,冷冷留下一句,“一刻钟内不出来,本王就走了。”
“你!”她忿然起身,指着他高挺的背影,“你给本宫站住!”
阵阵嘲笑声下,纤细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这还在宫里呢,他就敢这么对她了,若真去了承王府,那还得了!?
……
晕……
一阵剧烈晃动下,桃夭从昏沉中睁开杏眼。
发鬓上盖着一条红喜帕,红坠子左右晃动,她想扯开碍事的帕子,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这是……花轿?
前世嫁过人的她,对这玩意儿并不陌生。
她怎么会被人点了穴藏在花轿里!?
这是谁的花轿,洛紫昙还是洛芸梨?
桃夭的心怦怦狂跳,几欲撞出胸腔。
她好不容易摆脱了与萧时凛的婚约,该不会又被人送上前往萧府的花轿吧!
张了张嘴,果然,哑穴也被点了,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桃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回想昏迷前的一切。
对了,是逐风和……折雨?
是夜澈身边的折雨弄晕了她!
她跟折雨第一次见面,她为何要这么做?
折雨做这些,逐风和惊雷又知不知情!
突然,前方传来密集的礼乐响声,剧烈晃动的花轿停了下来。
“公主,到宣政殿了。”外头传来陈公公尖细的声音。
桃夭心神一凛。
原来……这是柔贞的花轿?
是了,出宫前,公主还得拜别皇上和诸位兄长……
不知为何,她悬着的一颗心似乎也跟着镇定下来。
她看向脚下那双崭新的红嫁鞋,瞳孔微微紧缩,难道,这就是夜澈让她入宫的真正目的?
忽然,有人掀开了红色的轿帘,日光逶迤洒入轿内,落在她鲜艳的红嫁鞋上。
淡淡的清风拂入,带来了长宁香的味道。
紧接着一个红影微闪,修长的手伸了进来,带着粗茧的手掌紧握住她的葇荑。
瞬间认出来者。
“先听本王说。”
他捏了捏她的掌心,整个人凑进花轿里,低沉的嗓音在不小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你曾说不愿踏入承王府这座坟墓,可你也说过,若本王有需要,你定会施以援手。”
“若你愿意帮本王过了这一关,婚后你我各取所需,三五载后风头过了,你若不愿待在王府,本王给你一纸和离书,到时你不论你想要什么,本王都可应你。”
一口气说完了所有,夜澈似是松了口气,抬手解开了桃夭的穴道。
他没有揭开喜帕,桃夭也没有。
她猜测着他说话的神情,深深觉得此时此刻,看不清彼此才能定下神好好思考。
扪心自问,他的提议于现在的她而言,也不算坏事。
至少,她可以彻底摆脱洛家,不用处心积虑想着如何断亲,而且,承王府还是璎珞姑姑最后藏身之处!
玲珑七年前为了帮她拿回手镯死在阮玉竹手里,以师父的身份陪在她身边的母亲也在三年前失踪,如今,她想找到母亲的下落,只能寄希望于璎珞……
即便承王府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似乎也不该放弃这样的机会。
“你要是不愿意,本王现在就进去,向皇上说明实情。”
他清冽的声音淡淡打断她的思绪,带着一如既往的沉稳,“你放心,这事本王可以用性命担保,就算败露,皇上也怪罪不到你身上。”
见桃夭一动不动,夜澈黑眸微垂,松开了她的手。
正欲退出花轿时,那双静默白皙的葇荑却一把拽住袖袍。
“三年。”她隔着正红色的喜帕,紧攥着他一字一句道,“这三年内我助你解毒,你助我查清身世,三年后诸事大定,你放我离开。”
夜澈清俊的面庞悄然拢上一抹轻松惬意。
在桃夭看不见的视界里,嘴角微微上扬。
他不动声色沉声,“一言为定。”
话落,他双手握住她的,眼底溢出温柔的波光,“下轿,随本王拜别父皇吧。”
此言一出,桃夭浑身一震。
夜澈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紧张,眸间一紧,“别怕,你可以不必说话,不论他们说什么,都由本王来回答。”
还好,夜澈以为她是害怕被扣上欺君之罪。
桃夭为自己刚刚一瞬的反应感到后怕。
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一辈子,她还能在出嫁时,亲自拜别父皇……
不知不觉,她握紧了夜澈的手。
此一刻,她觉得今日的这场交易,比什么都值。
宣政殿门前,承王眸光柔和,不但没有踢轿门,反而亲自入矫请出公主,呵护备至。
曜日铺洒在喜服联袂的一对璧人身上,两人相携沿着白玉台阶缓步而上。
羡煞人眼。
刚入殿,桃夭就感受到各式各样的眼神审视。
“拜见父皇。”两人恭声行礼,繁复的礼服不便下跪,夜澈还贴心地扶了她一把。
宣帝见状露出满意的神色。
“柔贞,出嫁后你就是承王妃了,为人处世都要秉承华氏皇族宽仁贤孝之风,不可再任性耍小心思了。”
桃夭掩唇轻咳两声,哑着喉咙低声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低低的哑音,倒像是哭过后一边啜泣一边强撑着回答的哽咽。
宣帝听出她哭过,不禁露出一抹心疼,“怎么哭了,今天大喜的日子,哭了可就变丑了,你这傻丫头!”
夜澈平声道,“公主刚刚在花轿里一直说好不容易与皇上相认,本想多陪陪皇上。臣已经劝慰过,三日后,会早些陪公主回门。”
宣帝看着夜澈,有些诧异。
那日听舒太妃言辞中数次欲言又止,他以为夜澈对这桩亲事是抗拒的。
如今看来,倒不像这么回事。
若柔贞能得无殇真心护持,他也能安心下去见她娘了……
“你能对柔贞用心,朕心甚慰。”
只是,柔贞会乖乖嫁过去吗?
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打算怎么办……
宣帝发现,自己虽然答应长福由得他们折腾去,可这颗心还是迟迟放不下。
可放不下又如何?
若不是他乱点鸳鸯谱,若不是他不顾柔贞的心意,也不至于走到这番局面。
见宣帝红了眼,二皇子华川柏开口道,“父皇不是说了今日是柔贞大喜之日,您可要开心些才是。”
宣帝有四子,长子是皇后唯一嫡子,早在他尚未登基时便病逝了,二皇子华川柏和三皇子华川穹年纪相仿,四皇子华川怀则是柳贵妃所生,年仅十岁。
“二哥说得没错,柔贞嫁给无殇是天大的喜事,华夜两家终于结成亲家,这一直是父皇和夜伯父的心愿吧。”
与华川柏向来不对付的三皇子华川穹,今日竟然出声附和。
侧席,柳贵妃搂着华川怀轻笑,“两位皇子说得对,华夜两家自立国以来亲似兄弟,如今两家成了儿女姻亲,乃是九穆祥瑞之兆。”
不管这些人所言几分真心还是几分假意,宣帝看着眼前兄友弟恭一片和气的景象,泛黄的脸难得笑逐颜开。
“贵妃说得对,朕和夜大哥,终于成了亲家!”不管他们后面怎么折腾,他的心愿,也算是了了。
“皇上,出阁的吉时差不多了。”一旁,长福小声提醒。
“那朕就不耽误你们了,去吧,去吧。”宣帝面容慈霭朝两人挥了挥手,夜澈会意,伸手牵起桃夭。
“我们走吧。”
啪嗒。
一滴泪水砸落在夜澈手背上。
他一怔,深深睇了那红色喜帕一眼,若无其事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等等。”宣帝忽然出声。
桃夭脚步微顿,就听他狐疑的声音传来,“今日怎么不见你带着你母妃留给你的云纹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