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振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文件递出去时,纸张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晨光中泛着柔和的白色,边缘处因为频繁折叠而略显毛糙。
赵德全猛地转身,那张圆脸上写满错愕,眼睛瞪得溜圆,活像只受惊的猫头鹰。
他伸手就要去抢文件,肥短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让我看看!”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得尖细,与方才的洪亮形成鲜明对比。
刘局长眼疾手快地把文件按在桌上,钢笔在纸面上留下一个蓝色的墨点,像是一只警惕的眼睛:
“赵书记,注意影响!”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如同一声惊雷。
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秒针走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宋振注意到赵德全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顺着太阳穴滑落。
这个一向趾高气扬的公社书记此刻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眼神闪烁不定,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刘局长。”
宋振平静地说,声音像是山间流淌的溪水,清冷而坚定。
“昨晚红旗公社的四个人,包括他们的技术员李明,试图偷窃我们的肥料。被民兵当场抓获后,他们竟然污蔑我们搞资本主义。”
他从内袋又掏出一张纸,纸张因为贴身存放而带着体温,
“这是当事人的证词,上面有民兵和司机的签字。”
鲜红的手印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像是几滴凝固的鲜血。
赵德全的脸色变得铁青,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胡说八道!我们的人只是去学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学习?”
陈铁山忍不住插话,烟袋锅在门框上重重一磕,发出清脆的“铛”声。
“半夜三更带着刀子去学习?”
烟灰飘落在赵德全擦得锃亮的皮鞋上,后者嫌恶地后退了一步,差点撞翻身后的花盆。
刘局长仔细阅读着文件,眉头渐渐舒展。
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突然抬头看向赵德全,眼神锐利如刀:
“赵书记,这上面说,你们公社今年偷偷截留了县里拨发的三吨化肥?”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这句话像一记闷雷,赵德全的脸“刷”地白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喉结上下滚动着,活像条搁浅的鱼。
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领,深色的水渍在浅色中山装上格外显眼。
宋振也愣住了——这个意外收获连他都没料到。余光瞥见小李悄悄对他眨了眨眼,年轻人嘴角挂着狡黠的笑意,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这事必须严肃处理!”
刘局长“啪”地合上文件,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如同一声惊雷。
“赵德全同志,请你立即回去写检查,等候组织处理!”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节奏急促而有力,像是战鼓般令人心悸。
赵德全灰溜溜地走了,连那顶呢子帽都忘了拿。
它孤零零地挂在衣帽架上,像是个可笑的标志,在晨风中轻轻摇晃。
办公室里只剩下自己人时,刘局长长舒一口气,递给宋振一杯热茶,茶叶在玻璃杯中缓缓舒展,像是复苏的生命:
“委屈你们了。”
他的声音因为放松而略显疲惫,眼角的皱纹在阳光下格外明显。
宋振摇摇头,从怀里掏出真正的配方,纸张因为贴身存放而带着体温:
“刘局长,这才是完整版。之前那份……”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墙外的什么人听去。
“我明白。”
刘局长会意地点头,接过配方锁进抽屉,钥匙转动的声音清脆悦耳。
“你放心,这个技术会以靠山屯的名义推广。”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决定。
离开县政府时已近中午,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宋振站在台阶上,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田野里劳作的社员,那些小小的身影在金黄的麦浪中时隐时现。
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呼吸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村长,你看!”
王大柱突然指着天空,声音因为兴奋而略微发颤。
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形,正掠过湛蓝的天幕,向着更温暖的南方飞去。它们的叫声清脆悦耳,像是庆祝胜利的号角,在澄澈的空气中回荡。
回村的路上,宋振的脚步轻快了许多。路过一片麦田时,他注意到田里的麦苗比别处更加青翠茁壮,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绿色的波浪。
蹲下身细看,土壤里还残留着些许褐色粉末。
是他们生产的有机肥,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来年肯定是个好收成。”
刘桂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老人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绽放的菊花。
她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麦苗,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婴儿的脸颊。
远处,靠山屯的炊烟袅袅升起,在蓝天背景下画出柔和的曲线,像是大地的呼吸。
宋振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已经能嗅到春天的气息——泥土的芬芳、新芽的清香,还有远处山花隐约的甜香。
这场风波终于过去,而他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