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府试,李步蟾与斛伯在溁湾镇横渡湘水,在朱张渡口,李步蟾差点落水,亏了青钱骢与那渡夫见机得快,才避过了一劫,事后那渡夫却不收谢礼,一派磊落奇伟之气。
本来李步蟾对他的印象极深,只是此刻这渡夫换了樵夫的打扮,才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李相公,能否借一步说话?”
李步蟾点点头,跟着渡夫走了几步,到了一株香樟背后,那渡夫几次张口,却又吞声,渐渐的脸色憋得红了,话都没出口。
“我等自长沙来,正要进那白衣庵一游,渡夫兄有何难处,尽管开口,不碍事的。”
渡夫的心事被李步蟾一语道破,“你是如何知道我想去白衣庵……”
他话未说完,看看身上的装扮,苦笑道,“也是,渡夫变樵夫,如何逃得了小李相公的法眼?”
李步蟾微笑道,“请说。”
“小李相公进寺,还请帮某家看看,寺内有没有一个女子,二十来岁,身长六尺,圆脸肤白,眉间有朱砂痣。”
渡夫一咬牙,终究将事情说出来,向李步蟾请托。
李步蟾有些诧异,三言两语能够将人的相貌描述清楚,这渡夫还真不是寻常的乡野村夫,“然后呢?有当如何?无又当如何?”
渡夫从怀里掏出一个扎紧的布囊,交给李步蟾,“若那女子真在里面,还请暗中将布囊给她。”
说罢,他郑重其事地抱拳道,“拜托了。”
李步蟾接过布囊,摆摆手道,“举手之劳,渡夫兄在此稍候即可。”
渡夫有些为难,一脸拧巴道,“相公就不问问此事的缘由么?”
“缘由?你在湘水码头伸出竹篙时,不是也没问过缘由么?”
李步蟾呵呵一笑,转身而去。
到了这边,李步蟾跟几人简单说了一下,几人朝渡夫那边看了一眼,满是惊奇。
几人不再多说,阔步往白衣庵走去。
这间庵堂明显新建不久,石阶平整,漆色尚新。
但这间庵堂建得也粗,大漆刷了没几年,就有剥落的痕迹,门口连副联语都没有,只在一块原木匾上写了“白衣庵”。
这三字也不知是哪里的乡间秀才手笔,呆板僵硬,就是写卷子的台阁体。
白衣庵是比丘尼的庵堂,站在外头,就能看出与寻常佛寺不同,不但寺墙比佛寺要高出两尺,山门也不是两间大门,而是三间小门,这是谐音三门,说的是空门、无相门、无作门的“三解脱门”。
按理说山门之后,会有山门殿,但白衣庵太过寒酸,连韦陀菩萨都没有供奉,几人过了山门,便进了庵堂。
庵堂正面是一间高高的大屋,这是佛堂,左边是打坐的禅堂,右边则是吃饭的斋堂。
庵堂中常见的绣佛堂却是不见,那原本是尼众刺绣佛幡与经幢的,用来赠予香客,换取功德的。
有趣的是,庵堂的院中,大多是种植一些花卉,梅花也罢,莲池也罢,但这白衣庵却是在院中种了两畦菜蔬。
那菜蔬长得不错,有两个尼姑正在侍弄着竹架上的黄瓜,那黄瓜又肥又大,很是诱人。
夏汉升他们见过的大庙多了,开福寺麓山寺都是大殿三四重,房屋上百间的大庙,但像白衣庵这般简陋这般接地气的庵堂,还真是没有见过。
“呵呵,这庵堂有些意思!”
夏汉升本来是一脸无趣,看到那几架黄瓜,倒是呵呵一笑,来了些精神。
“阿弥陀佛!贫尼韵达,见过几位相公,几位相公为何而来?”
这位韵达尼正在斋堂前摘菜,见有人进来,便起身相迎。
这位是比丘尼,而院中那两个尼姑说是尼姑,其实只是穿着僧衣,头上黑发如云,都是带发的居士。
“法师这话有意思,进了寺院,当然是礼佛而来,不然还能是为了敲月下门而来?”
齐德隆摇着扇子,抢在前面调侃道。
夏汉升乐呵呵地摇摇头,自己这位损友,用的是贾岛的“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这句诗用在这里,可就耐人寻味了。
眼前这个尼姑,虽然额头上有了些许鱼尾纹,但肌肤白皙,眉眼周正风韵犹存,嘴上打两句机锋,在这山野当中,不也是一种野趣?
“敝庵远避尘世,少有人来,却是贫尼口误了。”韵达尼施了个佛礼,波澜不惊,“既是礼佛,请随贫尼来。”
齐德隆一敲折扇,“嘿”了一声,一肚子话都憋了回去,自己打的机锋,人家听不懂,这就尴尬了。
“德隆非隆,东强不强!”夏汉升打了个哈哈,拍了拍齐德隆的肩膀,随着那韵达尼,一摇一晃地往佛殿而去。
佛堂甚是清凉,供奉着一尊白衣观音,素袍垂落,双目低垂,手持净瓶,悲天悯人。
旁边的香案上摆放有香烛,韵达尼给四人每人取了三支檀香,四人都在佛前焚香礼敬了。
礼佛事毕,夏汉升左右一看,问道,“如何不见功德箱?”
韵达尼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敝庵远避尘世,少有信众,相公发慈悲心,欲行功德,请这边来上功德簿。”
她引着几人向偏房而去,不得不说,这座庵堂也是偏僻得紧了,连功德箱功德簿这样的紧要装备都扔到了偏房,也是无语。
见那韵达尼在前头进了偏房,李步蟾冲夏汉升打了个眼色,扭头看了看院中的两个尼姑,她们还在侍弄黄瓜,没留意这边,他便一溜烟地出了佛殿,径直朝后头而去。
这白衣庵的前院,除了佛堂便是禅堂和斋堂,这都不是藏人之处,若是真藏了人,只能在后院。
李步蟾腿脚轻便,眨眼间从佛堂转到后院,后院果然还有一排房子,应该是她们歇息的寮房。
这白衣庵总共不过三几人,寮房也就是不多的几间,李步蟾游目一望,眼睛一缩,在一处停住,就是那里了。
尼姑的寮房与和尚不同,房间都挂着帘幔,这是“八敬法”对尼众的防护,只有最挡头的那间不同,非但没有帘幔,窗户上还横着钉了几块木板,门上还挂着一把铁锁。
这是寮房还是库房,需要这么大的铁将军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