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佩兰在浓烈的草药味中恢复意识。后颈的钝痛让她想起昏迷前的场景——山民老者抬手示意的瞬间,有人从背后袭击了她。此刻她躺在一张竹榻上,手腕被藤蔓捆在床柱,山洞石壁上的火把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你比预计早醒了三刻钟。\"苍老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山民长老拄着蛇纹木杖缓步走出,\"省城来的女法医,果然不同寻常。\"
程佩兰眯起眼睛适应光线:\"韦景云在哪里?\"
长老没有回答,而是用木杖挑起她腰间的手术刀:\"精钢锻造,德式工艺。普通法医可不会用杀人利器。\"他突然用刀尖抵住她的咽喉,\"说,马世昌派你来做什么?\"
程佩兰感受到冰凉的金属触感,心跳却平稳如常:\"我不认识什么马世昌。\"
\"那这个怎么解释?\"长老甩出一张泛黄的通缉令,上面赫然是程佩兰的照片,标注着\"军统特别行动处特工\"。
山洞陷入死寂。火把爆出噼啪声响,程佩兰的瞳孔微微收缩——这张通缉令是她三年前执行刺杀任务时的伪装身份,早该被销毁。
\"四年前,上海法租界巡捕房总长暴毙,尸检报告显示中毒身亡。\"长老的刀尖下移,挑开她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旧枪伤,\"而当天唯一进入过停尸房的女法医,左肩同样位置中过枪。\"
程佩兰突然发力,被缚的双手闪电般扯断藤蔓,两指夹住手术刀反手一划。木杖应声而断,刀尖停在长老喉前一寸:\"这种老式捆法困不住受过反审讯训练的人。现在,回答我——韦景云在哪?\"
洞外突然传来鼓掌声。韦景云披着染血的麻布衫斜倚在石壁上,脸色苍白却带着笑意:\"不愧是程医生。\"
\"你!\"程佩兰的刀尖未动,\"解释清楚。\"
韦景云举起缠着草药的右手,掌心里躺着一枚铜制徽章——中央是青天白日徽,边缘刻着\"军统局特别调查科\"编号。
\"三年前南京特别行动,有个神秘人从日本特高课枪口下救了我。\"他直视程佩兰的眼睛,\"那人左肩中弹,却用手术刀割断了敌人的颈动脉。\"
程佩兰的刀尖微微颤抖。记忆如潮水涌来:1932年南京雨夜,她奉命清除叛徒时遭遇伏击,那个被她顺手救下的年轻特工...
\"你改了容貌。\"她终于收起手术刀,\"但眼睛没变。\"
长老咳嗽一声打破沉默:\"现在能继续谈正事了吗?\"
三人围坐在石桌旁,中间摊开一张泛黄的地图。韦景云用炭笔圈出雾隐山几处要道:\"马世昌的私兵昨晚开始封山,以剿匪名义调来两个连的兵力。段明远不过是摆在台前的傀儡,真正要保的是山里的东西。\"
\"鸦片仓库?\"程佩兰问。
\"不止。\"韦景云在地图某处重重一点,\"野狼谷,他们在山体里开凿了实验室,用鸦片提炼高纯度吗啡。日本商社提供设备,成品通过滇缅公路运往东南亚。\"
长老的拳头砸在石桌上:\"那些毒烟熏死了整片山头的草木,溪水变成红色。我们派去探查的年轻人...回来都成了疯子。\"
程佩兰想起小翠指甲里的药物残留:\"他们在试验新型致幻剂?\"
\"比那更可怕。\"韦景云从怀中掏出一个玻璃瓶,里面浸泡着半只眼球,\"这是上周在野狼谷外围发现的尸体,虹膜完全溶解。山民传说这是'鬼目症',但我觉得...\"
\"化学腐蚀。\"程佩兰接过瓶子,\"强酸或某种腐蚀性毒气。\"她突然抬头,\"你们有没有闻到苦杏仁味?\"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洞外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三人冲出去时,只见一个年轻山民跪在地上,双手抓挠着脸部,指缝间渗出淡黄色脓水。他的眼睛——如果还能称之为眼睛的话——已经融化成胶状物,顺着脸颊往下淌。
\"是瘴气!快闭气!\"长老疾呼,但为时已晚。十米开外的树林中,淡绿色雾气正缓缓逼近,所过之处草木枯黄。
\"不是瘴气。\"程佩兰撕下衣襟浸水捂住口鼻,\"氰化氢混合芥子气,军用级毒气!\"
韦景云拉响洞口的铜铃,急促的铃声在山谷回荡。二十几个山民从各处岩洞奔出,用湿布蒙住口鼻。\"带妇孺从密道撤离!\"长老指挥着,转身看向程佩兰,\"程小姐,现在你信了吗?\"
毒雾推进的速度远超预计。程佩兰跟着韦景云钻进一条地下暗河,刺骨的水流漫到胸口。身后不断传来重物落水声,是毒雾腐蚀了洞顶的钟乳石。
\"这条暗河通向野狼谷下游。\"韦景云举着火把,伤口被水浸泡得发白,\"马世昌在销毁证据,他要炸毁整个实验室。\"
程佩兰拉住他:\"你知道这有多危险?\"
\"三年前你救我时说,\"韦景云回头微笑,\"'有些事总得有人做'。\"
暗河尽头是一处地下瀑布。两人攀着岩缝爬进通风口时,程佩兰的指尖摸到某种粘稠的液体。火把照亮眼前的景象——成堆的尸体浸泡在透明储液罐中,有些已经长出蘑菇状的肉瘤。墙上用日文标注着\"人体耐毒性实验\"。
\"畜生...\"韦景云的拳头砸在铁门上。程佩兰却注意到实验室角落的保险柜,柜门虚掩着,里面散落着几份文件。
\"昭和七年...731部队...特别输送...\"她快速翻阅,胃部一阵抽搐。这些是关东军与马世昌的合作文件,标注着\"活体实验品运输记录\"。
爆炸的震动突然传来,天花板簌簌落灰。韦景云拽起她就跑:\"他们开始爆破山体了!\"
两人在迷宫般的通道里狂奔,身后不断传来塌方声。经过一个岔路口时,程佩兰突然刹住脚步:\"等等!那边有哭声!\"
韦景云强行拉住她:\"没时间了!\"
\"是孩子!\"程佩兰甩开他的手冲进右侧通道。尽头铁笼里关着七八个瘦骨嶙峋的山民儿童,手腕上满是针孔。
当最后一个孩子被推出通风口时,程佩兰的左脚踝被落石砸中。韦景云返身回来拖她,两人在剧烈震动中跌入地下暗河。
再次浮出水面时,眼前是地狱般的景象:整座雾隐山在连环爆炸中崩塌,火光染红了夜空。河滩上挤满逃出的山民,长老正带人用草药救治伤员。
程佩兰一瘸一拐地走向临时搭起的医疗棚,却被韦景云拉住。他指向对岸——段明远正在几个日本军官陪同下登上一架军用运输机,手里提着熟悉的青铜匣子。
\"玉蝉...\"韦景云瞳孔收缩,\"原来他们要找的是这个!\"
程佩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认出其中一个日本军官:\"藤田健二,关东军生化部队顾问。三年前在哈尔滨的鼠疫实验就是他主导的。\"
运输机引擎开始轰鸣。韦景云夺过身边山民的猎枪就要冲过去,却被程佩兰按住:\"来不及了。但你看机翼下方——\"
暗红色的液体正从机舱缝隙渗出,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程佩兰脸色骤变:\"是那些实验用的腐蚀剂!快让所有人后撤!\"
话音刚落,运输机突然在空中解体,腐蚀液如暴雨倾泻而下。段明远的惨叫声划破夜空,他像被泼了强酸的蜡像般在跑道上扭曲融化。那只青铜匣子坠入河滩,被韦景云冒险捡回。
匣内没有玉蝉,只有一张发黄的照片:二十年前的锦绣布庄前,七个男人并肩而立,其中赫然有年轻时的马世昌和...程佩兰的父亲。
\"不可能...\"程佩兰踉跄后退。照片背面写着\"民国四年立约人\",落款处七个签名中,有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程远山。
韦景云捡起从匣中掉出的信笺,轻声念道:\"滇缅运输线股权分配协议...程远山占三成?\"
河风突然变得刺骨。程佩兰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些来历不明的古董,想起他突发\"心脏病\"去世那晚书桌上未烧尽的文件...
\"所以这才是你来雾隐镇真正的目的?\"韦景云的声音很轻,\"程大小姐?\"
山火在远处蔓延,玉龙雪山终年不化的积雪第一次映出血色。二十年前的因果织成密网,将所有人困在其中。而真正的博弈,此刻才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