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那件事之后……”陈斌的声音依旧沉浸在巨大的痛苦和恐惧中，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我哥……他好像变了个人……”
“他本来就……就不爱说话……那之后……就更不说话了……整天阴沉着脸……把自己关在屋里……”
“我……我偷偷看到过……他晚上会……会做噩梦……喊……喊黑子妈的名字……”
陈斌的描述，让林微云的心揪紧。
少年陈凯，在失手杀人后，也并非毫无愧疚。
那份沉默和噩梦，是他内心挣扎的体现？
“那……黑子呢？那个失去母亲的孩子……”林微云追问。
“黑子……”陈斌的脸上露出一丝更加复杂的神情，“我妈……我妈把他……接到了我们家……”
“她说……黑子妈是为了我们家……才出的意外……我们不能不管他……”
“她对外人说……是收养……是可怜他……给他吃……给他穿……还供他上学……”
陈斌的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和寒意。
“可我知道……我知道不是那样的……”
“我妈看他的眼神……根本不像看自己孩子……更像是……像是在看一个……麻烦……”
“她对黑子……时好时坏……有时候会给他买好吃的……有时候又会……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打骂他……”
“更像是在……监视他……控制他……怕他说出……不该说的话……”
林微云瞬间明白了！
收养？资助？
不过是假惺惺的慈母假面！
其真实目的，是为了堵住黑子的嘴！是为了将这个唯一的、可能知道真相的孩子，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好狠毒的心机！好可怕的女人！
“我哥……我哥对黑子的态度……也很奇怪……”陈斌继续说，眉头紧锁，“他好像……很怕见到黑子……又好像……想对他好……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们俩……很少说话……我妈在的时候……更是……连眼神都不敢对上……”
“我哥……从那件事以后……好像……也更怕我妈了……他们母子俩的关系……变得很……很微妙……”
早熟、阴沉、与母亲之间微妙的关系……
林微云仿佛看到了少年陈凯在那场“意外”之后，内心是如何被恐惧、愧疚和母亲的强势控制扭曲着，一步步走向更深的黑暗。
林微云的思绪飞快地转动着。
她敏锐地将陈斌之前提到的两个关键信息点联系了起来。
“陈大哥，你说……你母亲的工厂……是在黑子母亲出事之后……才被查封的吗？”她问道。
陈斌愣了一下，仔细回想：“好像……好像是……时间隔得……不太远……”
“那……有没有可能……”林微云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推测，“黑子母亲的死……并不完全是意外？或者说……不仅仅是因为你哥的推搡？”
陈斌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林微云：“你……你什么意思？！”
“你想想，”林微云的眼神锐利如刀，“你母亲的化工厂污染严重，村民怨声载道，随时可能被查封……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掌握了工厂排污的关键证据，或者知道一些能扳倒你母亲的内幕……你母亲会怎么做？”
“而黑子母亲……她和你母亲关系如何？她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知道内幕的人？”
陈斌被林微云的话惊得目瞪口呆，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林微云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记忆深处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疑点。
母亲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带他们去山里？真的是散心吗？
为什么同行的偏偏有黑子母亲？她们当时到底在谈什么？
为什么栈道的栏杆那么巧就断了？
为什么母亲在目睹惨剧后，表现得那么冷静，甚至……如释重负？
一个更加可怕、更加黑暗的推测，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头！
难道……
难道那天的“意外”……根本就是母亲精心设计的一场谋杀？！
她利用了哥哥的冲动和霸道，借哥哥的手，除掉了那个可能威胁到她的“麻烦证人”？！
这个念头，让陈斌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那可是他的母亲啊！
“不……不会的……我妈她……”他语无伦次地想要辩解，但声音却越来越微弱，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林微云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没有再继续逼问。
有些真相，太过残酷，需要时间去消化。
“那后来呢？”林微云换了个话题，“工厂被封之后，你母亲……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陈斌的脸上再次露出了混合着痛苦和愤恨的表情。
“她……跑了……”他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怨怼。
“工厂倒了……欠了一屁股债……可能……也怕……怕黑子妈的事情……被翻出来……”
“她……就那么……悄没声息地……跑了……”
“扔下了……我和我哥……还有……我那个病秧子爹……”
陈斌的眼眶再次红了，这一次，是因为被抛弃的巨大创伤和怨恨。
“我记得……她走的前一天晚上……还……还挺正常的……甚至……还给我和我哥……做了顿饭……”
“第二天早上……我们醒来……就发现……她不见了……”
“家里的钱……还有一些值钱的东西……全都没了……”
“她把所有……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也都带走了……或者……销毁了……”
“她就那么……干干净净地……消失了……彻底断了……和这个家的所有联系……”
抛夫弃子，携款潜逃！
林微云的心中，只剩下冰冷的寒意。
这个女人，不仅心狠手辣，而且自私到了极点！
“我爸……”陈斌的声音哽咽了，“我爸他……本来身体就不好……常年被那个厂子的毒气熏着……我妈再这么一跑……他……他就彻底垮了……”
“他病倒在床上……一天不如一天……”
“他躺在床上……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清醒的时候……就看着我们兄弟俩流眼泪……说对不起我们……骂我妈……骂她不是人……”
“后来……他快不行的时候……”陈斌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时刻。
“他拉着我和我哥的手……眼睛……一直盯着房梁……嘴里……反反复复就念叨那一句话……”
“他说……‘你们的妈妈……不要我们了……她早就走了……’”
陈斌痛苦地回忆着，那些话语，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我哥……我哥当时问他……‘妈去哪了？’”
“我爸……看着我哥……眼神……很可怕……他说……‘你妈妈不要我们了！’”
“我哥又问……‘她去哪里了？是去天堂了吗？’”
“我爸……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他说……‘不……是去地狱了！’”
“说完那句话……他就……他就咽气了……”
父亲临终前那句充满怨恨和绝望的诅咒，如同惊雷，狠狠劈在了陈凯和陈斌的心上。
那不仅仅是对妻子的控诉，更是对他们最后一丝幻想的彻底粉碎。
他们的母亲，那个给了他们生命，却又亲手将他们推入深渊的女人，彻底抛弃了他们。
父亲去世后，这个家，就彻底散了。
原本就因为工厂污染而对他们家心存芥蒂的亲戚邻里，更是对他们避之不及。
“我哥……他受不了……”陈斌的声音充满了苦涩，“我爸下葬没多久……他就……他就一个人……走了……”
“离开了……离开了山河城这个地方……再也没回来过……”
“而我……”陈斌自嘲地笑了笑，“我年纪小……没地方去……就……就在村子里……东家吃一顿……西家睡一晚……靠着……百家饭……长大的……”
一个破碎的家庭，一对被母亲抛弃、被父亲诅咒、被乡邻排挤的兄弟。
一个在巨大的打击和屈辱下，选择愤然出走，将过去彻底斩断。
一个则留在原地，背负着沉重的记忆和创伤，艰难地生存下来。
林微云的心中，五味杂陈。
她终于明白了陈凯那阴鸷、偏执、冷酷性格的根源。
童年的阴影，家庭的悲剧，母亲的罪恶和抛弃，父亲的绝望诅咒……
这一切，都像毒素一样，侵蚀了他的灵魂，塑造了他如今的模样。
但这，绝不是他可以伤害别人，甚至杀害她姐姐的理由！